第 80 章 【八十】

许默从支队办公室里出来透气，那里的气氛压抑紧张，他很排斥这样的感觉。

办公楼楼下的小花园比较阴凉，许默坐在里头想着心事。记得在此之前身处这样的环境时，还是三四年前，厅局临时成立的专案组，负责的是一起轰动全国的绑架案，930案。

被绑架是本市私立国际幼儿园的一辆校车，车上包括司机在内一共五人，其中四名是年仅五岁孩子，绑匪要求每人一千万赎金，由司机的妻子运送赎金。

孩子的父母们一口答应，只要孩子能平安回家，多少钱他们都愿意出，但是，他们却谁也不愿意为司机支付赎金。

那个四个孩子家庭条件都非常优越，一千万是个合理的数字，同时也显示绑匪对人质的家庭情况有一定的了解。警方怀疑司机和绑匪勾结，这一推测引来了媒体的关注，接下来的舆论发酵完全脱离了警方的控制，直指司机就是绑匪，由此造成了司机的妻儿被人质家属打骂，“热心网友”更是打着声张正义的名号，暴露司机和他家人的个人信息，一时间他们一家宛如过街老鼠。

930案的结局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也成了许默心里永远垮不过去的坎儿。

许默从折磨人的回忆里挣脱了出来，无力的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办公楼，绑架也许时所有案件中最令人揪心的案件，因为心存希望远比绝望更折磨人。

“许教授。”

一个身影逆着光向许默走来，许默望过去，他身后的阳光刺眼，但听声音也能分辨得出来，来的人是贺理。

“坐。”许默用眼睛指指了身旁的石凳。

贺理一身白大褂，手里是从超市买来的罐装咖啡，他递了一罐给许默，许默接过来道了句谢。两人相对而坐皆是沉默，现在对于案子来说，他们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远远的看着。

“罗荫没有向警方提任何条件。”许默突然出声，贺理像个听老师上课的学生，仔细的聆听。“……说明他根本没有打算用任何东西来交换简行。”

许默的话似乎宣告了最坏的结果，这也是他无法直接对凌准说出口的话。贺理安静的听着，他同样也不希望简行有任何的危险，但又深知罗荫的疯狂和可怕。

从美院和苗圃的尸体，再到韩清、江昀送，贺理几乎经手了这一系列案件的所有尸体，在凶手的心里这些被害人如同器物，由他随心所欲的处置，他对生命的珍贵毫无知觉。

“凌队长他们一定会找到简顾问的。”贺理说的非常诚恳，虽然是安慰，但也是他心中的期盼和他认为可以实现的希望。

许默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给出回应。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悲观了。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许默拿出手机，双眼闪动着亮光，在简行被带走的7个小时后，终于有了一丝线索。

许默急匆匆回到支队办公室，迎面撞上往外走的凌准。

“上车。”凌准说道，“车上说。”

许默点头和凌准一起出勤。

方析捧着电脑坐在副驾，凌准开着车一路狂飙，后面还跟了几辆车，没有指示都没拉警灯，只是跟着凌准的车往城北方向开去。

方析给许默解释道，凌准从罗荫家里带回来的针孔有短暂的数据传输，虽然做了很强的加密，但还是找到了IP所处的实际地址。

“原本可以更快的，不过对方很狡猾，弄了几个虚拟的IP地址想骗我，不过还是被我识破了。”方析一脸骄傲的说道。

比起方析的轻松，凌准和许默可以一点也没法放松下来，地址有了可人还没有见到，只要没看到简行平平安安的，就不能放心。

根据方析查出的地址，数据传输的接收地址是处于市郊的一个废旧车站，原本用来运输石料的火车站，因为石料场结业而废弃，平时也只有一些拾荒者会到这里来转悠，当地派出所会定时来巡查一下，确保没有安全隐患，这样的地点确实适合藏匿。

支队出发前已经通知了当地的民警，为了不惊动罪犯，民警只在外围观察，凌准他们到达现场时，派出所的现场民警只说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感觉。

凌准和王峥带着人往里面走去，留下许默和方析跟民警在一起守在外头。

车站里头地形很简单，看着一路上的痕迹确实像最近有人来过，但显然并不是在今天，一路过来没有看到明显的车胎印，也没有很新的脚印。

凌准的心凉了一半。但还是希望推开门可以看到简行在里面，哪怕受了点伤。

然而，事与愿违。

车站仓库里空无一人，凌准没让警员冲进去，生怕万一罗荫留下了什么痕迹被他破坏了。

痕检的人很快就到了现场。陶辕带人勘察了一圈，采集了一些脚印，在仓库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小型的接收器，应该就是用来接收视频信号的。

“这应该是一个‘中转站’。通过这个接收器接收信号，再转发出去。”方析判断。

凌准眉头紧锁，“如果有很多个这样的中转站，我们就等于被他带着游花园了。”

方析无奈，点了点头。

“你回去赶紧破解，我看他还能弄出多少花样来。”凌准不怕游花园，只要有一丝线索都比什么都做不了强。

凌准派人把方析送回局里，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大凌。”陶辕吆喝了一声，凌准看他的神情不对，急忙走了过去。

仓库的深处，有一扇被堆积的废木箱遮挡的铁门，沉重的密封门打开后一股寒气涌了出来，地上的水也顺着墙角流出。

凌准和许默在门外等着，陶辕他们先进去采证，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除了门之外没有任何出口或是窗户，屋顶经过改造有一个制冷的出风口，屋里的寒气和水应该是改造成冷库后形成的。

屋里除了一张不锈钢的台子和置物的小推车之外什么都没有，筛查之后没有发现指纹。

“地上有物体拖拽的痕迹，具体是什么要回去做对比。”陶辕从屋里走了出来，对凌准说道，“韩清是冻死的吧，会不会…就是在这儿？”

凌准目光冷峻的看着小屋里的一切，“看看有没有血迹。”

陶辕点了点头，对里面的同事说道，“去拿试剂，做个血迹测试。”

“是，组长。”

痕检组的组员又是一通忙活，凌准他们等在门外看着他们喷洒鲁米诺试剂，不一会儿便完成了。陶辕带凌准和许默走了进去，关上门整个屋子黑了下来，蓝色的光在不锈钢台、推手把手和墙面上浮现了出来。

陈旧的水泥墙面上微微泛着荧光的蓝色占满了整个墙面，明显是用几根手指沾着血写出来的字迹，[waitingforyou]。

短短几十秒，时间却像静止了一样。

凌准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出仓库大门，傍晚的阳光依旧炙烤着皮肤，缓过一阵他才仿佛找回了知觉。

许默站在他旁边，转头看了一会儿陶辕他们忙碌的身影，转头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在这里杀掉韩清，留下墙上的字，绑架简行，用信号中转器引我们来。”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罗荫一直都在关注着简行的一举一动，他对简行的绑架也不是一时兴起的举动，而是蓄谋已久的。冷库、不锈钢台、小推车，那个小屋就像一个临时的解剖室，台子上还残留着血迹，小推车的把手上也有血手印，无一不显示着韩清就是在那里被罗荫摘取了脑组织。

然后，他沾着韩清的血，在墙上写下了那句话，[waitingforyou]，我等着你们。

挑衅。示威。炫耀。

罗荫此刻一定在为自己的“成果”沾沾自喜着。

凌准挽起袖子，顺便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简行失踪将近过去10个小时了，放眼看过去，警员们个个都没了精神。

“我们现在手上有用的线索不多。”凌准沉着的说道。

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罗荫很聪明，这样的聪明人设计出来的局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破解，他的目的确实在简行，但也有一部分在耍弄警方。

“他是享乐型罪犯，你们当初是这样的判断的，对吧。”凌准说着看向了许默。

许默点了点头，他确定这个判断从一开始就没有错，“他确实有享乐型罪犯的特征，包括他在小屋里的留言，以及在韩清的颅骨内留下玩具，这都显示他享受犯罪的过程，并且存在一种和对手角逐的心理。”

凌准理解了许默的意思微微点头，“那么，简行就即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的筹码。”

许默大概明白了凌准想表达什么，并表示同意。

凌准看了看天色，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手上有两条线索，信号中转器和道路监控。…许默，我没你们那么多逻辑，也不会什么剖绘侧写，我只会老老实实找证据。笨，但是没办法。……我不知道罗荫什么时候玩腻了就会对简行动手，我也不敢想……”凌准深深的合了合眼，发出了微弱的叹息，然后毅然坚定的道，“但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就算是只耗子，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凌准这是在告诉许默自己的决心，也是在告诉自己。

陶辕带着证物回局里了，凌准和王峥在车子旁边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他们推测罗荫是单独行动应该没有太大的抵抗能力，所以接下来凌准打算把人员分散开来排查。

一队人先回局里，另一队在这儿原地待命，方析那边一出结果，这里的人就出发，回局里的人员也不要松懈，大家互相安排一下时间交替休息，但必须24小时待命，如果有新的发现，局里有队员能立刻行动。

另外，姜路那边也要加快监控视频的筛查，确定罗荫车辆的行动线，林哲带小部分人逐个行动点的排查，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至于罗彧，他们根本就是来给罗荫辅后路的，该留的信息和资料留下，许默算是被凌准暂时征召入队接手罗彧提供的资料，看看能不能淘换出点儿什么来。

许默跟着王峥回局里去了，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昏黄的光让人心情沉重，他学了这么多年的犯罪心理，也接触过不少罪犯，更有数不清的中外教学案例，可许默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人心至暗时可以那么的疯狂、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