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八十九】

北城区属于京港市的旧城区，拆迁改造在即但却是几个城区内烟火气最浓的地方，街头巷尾老铺林立，街里街坊仿佛都是不近不远的亲戚。

如今的夏夜里早就没了乘凉的人了，空调外机呼呼的往外面吹着热风，站在街巷里哪里还有凉快地儿。四拐巷口的一间名叫风起云涌的网吧，管理员小姐姐捋了捋粘在鬓角的彩色头发，烦躁的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最低，但老板从二手市场淘换来的旧空调显然不能负荷网吧里那么台电脑和人类共同散发出来的热气。

“你们这破空调开是没开啊？老子快热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叫唤，那群众就必然会群起而哄之，于是整个网吧里便是此起彼伏的喊热，话赶话的嚷嚷起自然就越来越不好听了。

“老子的上网费是交到你家祖坟上去啦？”

管理员小姐姐早也就见怪不怪了，翻了个白眼带上耳机全当听不见。她工作的这网吧可不是什么高档电竞体验中心，来这儿的人心里有数，便宜的地方自然有便宜的道理，所以也就只是起起哄表现一下作为消费者的地位而已，骂骂咧咧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一阵后也就慢慢消散了。

坐在某个位子上的瘦弱男子完全没有理会网吧里的喧闹和叫嚣，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眼白处满布着红血丝，黑色的瞳仁几乎没有光彩。他神情冷漠的看着电脑屏幕，与他的冷漠不相衬的是他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那是某个游戏的主城场景，四处都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NPC们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卖力的演出，主角站在主城的入口，穿着铠甲手持骑士的长矛，像一位战胜恶龙的英雄。

骑士的战马向前踏出了一步，屏幕上弹出一条任务发布的信息。

消瘦的男人嘴角扯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点击了接受任务。随后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椅子边的黑色旅行袋，身上的白色T恤内为出汗而贴在了脊背上，佝偻着走到门口，管理员小姐姐正在跟男朋友聊天，根本就没正眼看他。

男人在门前停下了脚步，从旅行袋里拿出了根链条锁默默的把大门锁了起来，管理员小姐姐余光瞄到他站在门口半天，大声的喊了一句，“你站在门口干吗？”

刚才被那群人骂骂咧咧的火气这会儿都撒了出来，由于她带着耳机，声音喊的特别大，“别动那门，一点儿冷气都让你放跑了，真烦人。穷鬼就不要有那么多要求，有钱你去五星酒店啊。切。”

男人从旅行袋里拿出了个什么东西，随后把空袋子丢到了一边，他伸手撸了一把脸上的汗，双手紧紧握住了那只凶器，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唉你是不是……”管理员小姐姐那个“聋了”还没喊出口，就听噗的一声，一枚长钉从他的眉心打入，细细的一条血迹从伤口处流了下来。

网吧里的人大多带着耳机专注于自己的电脑屏幕，男人向服务台走去，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长钉陆续射进管理员小姐姐的头部，在她的脸上留了一个个圆圆的伤口，她根本来不急喊出声就已经死了。

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枪，确切的说是一把射钉枪，但威力却远远大于普通的射钉枪，此刻他犹如一个手握武器的“战士”，转身走向他的战场。

所谓战士和战场自然是他对自己的设定，在他以外的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疯狂的罪犯。

他从服务台走向了大厅，长钉被他像扫射一般打出，网吧里发出了惨叫声，血喷溅而出染红的一片，沉迷网络的人被惊醒，在震惊之余他们中有些或是完全愣怔在当场，还未急反应便被射杀，还有一些反应快的则四处躲避夺路而逃，然而唯一的出路已经被锁，他们根本无法逃出网吧。

持枪的男人干瘦，是那种走在街头都会被小流氓寻衅的类型，可在此刻，他宛如所向披靡的战士。影视片里会出现的那种反应迅速身手敏捷的“普通市民”并没有出现，在面对手持凶器杀人如麻的歹徒面前，未经训练的普通市民就只是普通市民而已，他们会做的能做的只有慌乱的逃窜，甚至躲进桌子底下希望自己能就此隐遁逃过凶手的射杀。

男人毫无目的四下射杀，冷漠的表情从未改变，直到网吧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立着的时候，他才停止了“扫射”。

破旧的空调呼呼的吹出不太冷的风，透着铁锈味儿血腥气弥漫在整个网吧里，管理员小姐姐瞪着大眼睛仰靠在椅子上，地上倒了一片或伤或死的人。

男人像搜索战场似的端着射钉枪走过横七坚八的尸体，发现尚有气息或是艰难爬动试图躲避死亡的，便毫不留情的补上几枪，直到他们再也不动为止。

完成了这一切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过长长的枪口，张大嘴巴把枪口吞含在嘴里，伸长了胳臂扣动了扳机，长钉噗的一声从他的脑后飞出，带着血肉钉入了他身后的墙里。

空调依旧吹着不怎么冷的风，但已经没有人再会嚷嚷着热了。

数辆救护车呼啸着从街尾驶来，从风起云涌网吧外驶过，留下了一条条长长的灯影，十来分钟后停在了医院的急救中心外。

原本，凌准坐在罗荫病房外的长椅上发着呆，虽然不舍但他还是强行结束了和简行的通话，理由是该睡觉了。

窗外救护车的顶光闪烁，凌准走到走廊的窗边向楼下张望。急救中心的医生和护士早已在门口守候等着了，接车的活他们干的驾轻就熟丝毫不乱，医院的急救中心也因为这半夜送来的伤患而突然嘈杂了起来。

凌准心想这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吗？不过也就一闪而过便没再细想，眼下他最要留心的只有罗荫。凌准转身走回长椅边坐了下来，守在病房里头的警员半夜换过班，这会儿精神的很，就算如此凌准也半刻也不敢懈怠，就这么直楞楞的熬到了早上。

空调加上冰冷的椅子，一夜熬下来饶是铁人也吃不消，凌准的腰有种快要断了的错觉，站起身僵了半晌才稍微能活动活动，于是凌队长不禁感叹，二十几和三十也就差了一岁，可体力差了却不只一点儿啊。

昨晚被赶回家的王峥和林哲早早的来了医院，还带来了热乎乎的早饭，不过比他们来的更早的是简行电话。

天几乎才刚亮，简行就发了个微信给凌准，大概就问他怎么样，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凌准秒回了一个[挺好]，随后简行的电话便打来了。

“你坐了一夜吧？”

“你昨晚睡的怎么样？”

其实双方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心里也都有数一个肯定是一夜没合眼，一个也是睡眠质量差到极致的，于是双双问出口，双双又都笑了出来。

凌准自从表白了之后，整个人好像都变的柔和了，但也仅仅是对简行一人。

“今天晚上我应该能回家，想吃点儿什么？我下班去超市。”

“别麻烦了，吃面吧。我煮。……你都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简行是真的心疼凌准，数数日子，从自己还没被绑架起凌准就没睡过几个整觉，直到自己出院前他还窝在病房的小折叠床上睡觉，虽然呼噜是震天的，但简行看他睡的那姿势就知道他睡醒了得混身疼。

凌准笑了笑，心里的滋味是甜的。“好。”

呼哧呼哧吃完早饭，凌准还没从通话的甜蜜氛围里出来，嚼着包子还能扯着嘴角笑一下着实把林哲吓出了一身冷汗，对王峥说出了“这医院可能不干净”如此封建迷信言论。

就在他们聚在医院像盯虱子似的盯着罗荫做检查的同时，市局炸开了锅。

苗圃案省局并案处理到现在还没审出个结果，网吧血案又掀起了一阵大浪，北区刑侦队这艘船就快被拍沉了。

一间网吧一夜死了十几个人，凶手吞枪自杀，枪的那把还是改造的射钉枪，怎么看都是有预谋的报复社会行为。虽说凶手死了也不用追捕了，但这么重大的恶性案件社会舆论可不会就此罢休，杀人总得有个原因吧，哪怕那凶手是真的疯了也是个理由。

等到凌准他们把罗荫带回局里后，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省局市局领导从早上就在开会了，开到下午还没散。

听姜路打听来的消息，说是把市局搞的焦头烂额的不只是昨晚的网吧血案。姜路捧着杯奶茶跟林哲他们说道，“也不知道是天热了人都浮躁，还是神精病都放出来了。…刚跟楼上的姐姐打听了一下，领导们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开会。\“

林哲抱臂听着，他觉得姜路的八卦能力跟她的手速一样，可谓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支队信息员之位无人可以动摇。

凌准把罗荫送回拘留所之后回到办公室，司徒巽和安森已然坐等多时了。凌准冷冷的看了他俩一眼，拿起手机给姜路发了条微信，[别什么人都往我办公室里放]。

姜路委屈，狠狠的吸了一口奶茶。

撂下手机，凌准还没坐下，司徒巽就站起身发问了。“什么时候再次提审罗荫。”

凌准一副“你看老子会配合你吗？”的表情望向司徒巽，“提审要办手续，又不是说提就能提的。”

打官腔，指利用规章、手续来推托的话。凌准现在就差一杯浓茶和一份报纸了。

“多久？”司徒巽问的很诚恳，仿佛一点儿也没听出来那只是凌准故意不配合的托词。

“等着吧。”凌准索性翘起二郎腿靠在了椅子上。

一来，罗荫昨天才发的癫痫，这会儿还在拘留所的监护病房里，立马就提审确实不合适；二来，凌准这犟性子说了让你哪凉快哪待着，就一定给你找个最凉快的地方让你待着。

司徒巽再是看不出眉高眼低，也该明白凌准这就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了。“你想知道什么？”

凌准眉角一挑，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