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前幕

入夜，咸阳城里燥热与喧嚣渐渐消退，变得寂静。

而宫墙之内，却是另一番模样。

高高挑起的灯笼，鱼跃穿行的宫娥，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场为庆贺小公子嘉树满月的宴会正在预备，即将开始。

分列大殿两侧的桌案后，除了大臣就是皇室人员。陆陆续续有人到来，在宫人的引导下走到自己的位子，落座后与身旁人寒暄。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坐在左侧首位的是扶苏，英裳在错后他一步的位置。夫妻二人不时耳语，小声地说着话。

居于第二位的则是公子高，他是嬴政的二儿子。面相上稍显老相，与自己的妻子一道规矩地等待着。

下一位则是个相貌堂堂颇有武气的公子，他声音如其人一般洪亮慷慨，动作之间尽显大方干脆，正是公子将闾。

然后依次是嬴政的其他儿子女儿，尤其是其中有一位样貌明艳的公主，笑起来神采飞扬。

她便是颇受嬴政宠爱的女儿，阳滋。

至于胡亥，他已经褪去幼年的稚童模样，变成少年初长成。而且眉目间竟有一两分与扶苏相似，大抵是他们的母亲本来就有些相像的缘故。

他虽然是小公子，但是所居的位子并未在后面，反而颇为靠前。

胡亥眼神里含着阴沉，他并无欣喜之意。

在公子公主位子过去后，还有一些皇室亲族在。

其中以子婴较为突出，当初羸弱的少年也已经长大，但眉宇间的忧愁并没有减少。

可见，源自父亲成蟜叛逃的影响一直都围绕在这个青年周身，并未远离。

皇室这边大抵都是与自己熟识之人交流，而对面的官员一列倒是较之一片和谐。

至少表面上如此。

左丞相李斯理所当然地居于首位，面色红润，不时有官员过来向他恭维问好。

他口中言谈侃侃，目中流连着大殿。心里也感叹不已，谁能想到当初发出一句“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拷问的小吏，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权重位达的左丞相！

一路走来，也是颇多跌宕。

从逼杀师弟韩非，到上《谏逐客书》，再到助嬴政逐鹿天下，最后迫走左相王绾登上高位。

想来，从原本的厕中鼠变为如今的仓中鼠，他李斯由一个小吏一步步走上了如今众臣之首的位子，也属实是励志的典范了。

而李斯旁边，坐的正是右丞相冯去疾。

他笑眯眯的一派弥勒佛模样，丰润的身材坐在那儿就让人无法忽视。

再往下就是一些聊说互暄的官员们，一群人均是笑意盈盈，看起来跟谁都打得火热。

平常朝议上的互相嘲讽与攻讦倒像不是他们干的一样。

就在大殿里欢歌笑语不断地时候，衣着肃整连须发都修剪的一丝不苟的淳于越进来了。

他还是跟往昔一般，面上不带多少表情，有点难以接近的样子。

淳于越的到来没引起多少注视的目光，但在他走进门后，身后边紧跟着进来的一个人，却让大殿内的声音都停顿了一瞬。

竟然是白发苍苍的前左丞相，王绾！

王绾更显老态，须发皆白，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他的手中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费力迈进门槛。

有眼尖的宫娥快步走来，小心地搀扶着。

王绾朝诧异的前同僚们拱了拱手，呵呵笑着，在宫人的搀扶下坐到了淳于越的旁边。

李斯嘴角得意的笑僵硬了一刹那，随即又恢复原样。

随即窃窃的私语声响起，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王绾身上，交头接耳。

这位老丞相自从十年前扶苏大婚时重返咸阳城后，就十分低调地生活，并未如其他人预想的一般搅弄风雨。

朝堂里见惯了权术谋略的阴诡政治家们，一直在猜测王绾意图如何。

他毕竟是王绾，要说只是怀念咸阳城的旧日生活而回来，并无所图，恐怕谁都不信。

而王绾当初致仕，是因为力挺分封制这一政治制度更适宜大秦帝国的未来。所以许多人推测他在扶苏大婚的节骨点上回来，大抵是对于废郡县、兴分封还没有死心。

但他随后的种种表现，又让怀有这一推测的人非常困惑。

因为王绾并没有趁机联系旧门生，也没有再提起朝廷任何政事。每日里只是种田养花，偶尔教一教还在城里居住的部分族人家里的幼童，俨然一副退休老干部做派。

可是，他真的就此心甘情愿地度过余生吗？

今天，是嘉树小公子的满月宴。同时，这场宴会的举办也代表着一个信号，就是对于扶苏以及其子的政治身份的认可。

办完满月宴会，扶苏已经有一子，就代表着正式拥有了进军朝堂的能力。

而嘉树就作为除了嬴政、扶苏外的第三阶梯顺位继承人而存在了。

王绾今日露面，难道……

某些聪明人心里咯噔一下，他们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

于是更多或明或暗的视线转向了王绾。

他半闭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未曾察觉，安静地坐在桌案边。

大殿里气氛突变，紧张里带着一丝怪异。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赵高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始皇帝陛下驾到！”

整个大殿为之一震，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

众人各自归位，整理仪表着装。

嬴政姿态威赫地迈入门庭，一步步朝着最顶端的王座而去。

殿内人均匍匐在地，跪拜不起。

嬴政坐上高位，俯视整个大殿。

片刻后，雄浑的声音传来：“众爱卿，平身！”

于是一阵窸窣的细碎动作过后，所有人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宴会，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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