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无忧毒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意欢沉默着跟在周明琛身后，直到走进后院凉亭里才停下脚步。

此处寒风凛冽，四处无人，说话无需再有顾忌。

“意欢，小芷的五感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太上皇是如何察觉出来的？”

“先前在宫中就已经有些不对劲，昨日我用一道清蒸鱼试探出了她没了味觉，方才在房间，她不肯伸手去接红薯，并不是怕烫，而是双目看不见，对么？”

意欢眼帘低垂，神色悲戚，“太上皇猜的不错，太后娘娘的嗅觉与视觉都已经出现了问题，再过几日或许就彻底看不见东西了。”

“为什么会这样？！”周明琛拿着红薯的手掌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是有人给她下了毒么？”

“是，先帝为了不让娘娘成为祸水，逼着她喝下了一杯毒酒。”

“是什么毒？”

“无忧。”

周明琛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在宫中生活多年，对这种毒并不陌生，寻常人服下无忧后性命只剩两个月，小芷如今这情况，应该是大限将至了。

“她还剩多久。”

“最多十日。”

“十日。”

他将这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遍，双眼猩红如血。

怪不得小芷执意要杀先帝，原来是因为这粧仇怨。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个时候我该如何救她，我要怎么去救她！”周明琛已经临近崩溃边缘，狼狈的模样，是意欢从未见过的。

“太上皇，娘娘知道此毒难解，就算告诉您也改变不了结果，倒不如选择隐瞒，至少能热热闹闹的过完最后一个除夕。”

“她可以了无遗憾而去，那我呢！”周明琛悲愤难抑，猛地一拂袖袍，十几米外的参天古树竟拦腰而断，轰然倒塌了下来。

意欢被他深厚的内力所波及，五脏六腑受到压迫，险些吐出血来。

“太上皇，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医圣给太后娘娘解毒，可这么久过去，仍旧没有寻觅到半点踪迹，是我无能。”

医圣神出鬼没，不问凡尘俗事，岂会被轻易找到？

周明琛深深吸了几口气，将汹涌的情绪强压了下去，“别告诉小芷我已经知道实情。”

“是，您之后打算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寻觅解药，如果未能如愿，那就让小芷心无牵挂的离开。”

意欢眼眶湿润，“如果娘娘真的没能救回来，您……”

“黄泉路太冷了，我怎能让她一个人走。”

“太上皇，您还有慕安亲王，他才这么点大，若您也不在了，谁来照料他。”“有你和谢楹，小山也会庇护他，这孩子定能平安无恙的长大。”

“太上皇！”

“不用再多说。”周明琛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孤傲，仿佛刚刚表现出来的脆弱与痛苦只是意欢的错觉，“我前半生都活在黑暗之中，是小芷将我带离了深渊，现在她要舍下我先行而去，我岂能让她如愿。”

生同衾，死同椁。

这是他对心爱之人的承诺，绝不会食言。

周明琛从后院回到房间，发现叶芷依旧坐在炭盆前发呆，连鞋被烤出了焦糊味也浑然未觉。

“小芷，我回来了。”

“你见到小水了么？她身子如何了？”

“手臂的伤已经无碍了，此刻正在院子里堆雪人。”

叶芷欣慰的笑了笑，“果然是孩子心性，不知道小山看到这场雪是什么反应，一定也很开心。”

“他现在是大梁的帝王，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不能再任意妄为。”

“这么一说当皇帝也挺可怜的。”

“身居无人之巅，必然要牺牲一些东西，小山很早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

“唉，过几日去看看他吧，新年一个人在宫里待着，一定很寂寞。”

周明琛想起她所剩无几的日子，喉咙里哽了一下，“小芷，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嗯？”

“我们被束缚在京都城里太久，是时候该为自己而活了，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尽管告诉我，我会尽所能的帮你完成。”

“那就酿几坛美酒吧，埋在院子里的红梅树下，等明年中秋再挖出来，味道一定很好。”

“好，我稍后就去准备。”

傍晚时分，周明琛找来了几个酒坛，旁边酿酒所需的材料一应倶全。

叶芷下午睡了一觉，视力竟恢复了一些，虽然看东西还是很模糊，但至少可以辨认个大概。

“从前酿酒这种事都是交给芊羽办，不知道她回去之后过得如何。”

意欢：“前几日芊羽姑娘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出去游历四方了，我一直忙着，忘了告诉您。”

“出去走走挺好的，这么年轻，何必把自己的人生困在情爱之中。”

“其实芊羽姑娘和楚公子挺般配的。”

“有时候太过执着未必是件好事，放开手，或许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娘娘的意思是楚公子或许有朝一日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从而去追寻芊羽姑娘么？”

叶芷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楚行止如何是他自己的事，继续酿酒吧，再耽搁天就黑了。”周明琛还是听不得叶芷提楚行止，言语中的醋味比酒香还要浓郁。

周明琛吩咐下去，很快，郑长流就送来了三坛上好的酒水。

“意欢，你把酒埋到树下去吧，记得泥土盖的严实点。”

“是。”

意欢将三坛酒全都搬到了红梅树下，挖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后，全都埋了下去。

娘娘说要等到明年中秋再启出来，可那时的庄子里，恐怕只剩下她和慕安亲王了。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眼眶不免有些发烫。

“临近新年，街市上愈发热闹，小芷，明日要出去走走么？”

叶芷从前是最闲不住的，每天都得往各个商铺里跑，如今却因为体内的毒变得足不出户，这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

“让意欢陪着我就好，边境的大军很快就要凯旋而归了，小山不懂得如何跟武将打交道，还是得由你出面才行。”

“嗯，听你的。”

翌日清晨，叶芷早早就洗漱妥当，被意欢搀扶着出了庄子。

“娘娘，您的眼睛看得见么？”

“很模糊。”

“那您抓住我的衣角，当心走丟。”

叶芷笑了一声，“我只是目盲，又不是变傻了，怎么可能把自己弄丟。”“最近集市上人很多，还是小心点为好。”

“知道了。”

两人沿着路走了片刻，意欢询问道：“娘娘打算买什么？”

“有售卖衣衫的布料铺子么？”

“前面就有一家。”

“带我过去吧。

意欢搀着她走进了那家铺子，老板见两人穿戴不俗，热情的上前招呼。

“两位打算挑选什么样式的衣衫？”

“老板，我这有几张图纸，能否劳烦你尽快制作出来。”

“拿来我看看。”

叶芷将图纸递了过去，老板粗略看了一眼，满脸诧异。

这上面一共绘制了十几件衣衫，从垂髫小儿到风华正茂少年郎，再到而立之年的儒雅温润，一笔一划都包含了诸多细节。.七

“夫人，恕我多嘴问一句，这是您给自己孩子准备的么？”

“是啊，我不知道他长大后体格如何，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身旁这位朋友会送来尺寸，到时候您照着图纸上的做出来就行了。”

“这……”老板为难道，“夫人的孩子尚且年幼，不知到他成年之时，我这店是否还开着。”

“无妨，做到哪算哪。”叶芷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了两锭金元宝，“这是定金，希望衣衫缝制时您多上点心，保证材质和式样。”

“夫人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老板郑重的将金子收了下来，同时也为眼前这位夫人的慈母之心感动不已。

不知她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身患恶疾，但愿那孩子长大以后不要忘记自己有这么伟大的一位生母。

“那就多谢了，意欢，我们走吧。”

“好。”

两人沉默着走出了铺子，叶芷侧耳倾听着集市上摊贩们的叫卖声，面上缓缓浮现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