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终也没好意思为了一顿饭，将人家半大的小丫头从梦中唤醒。
于是已近子时的夜里，他们为了谁去弄口吃的这么件芝麻大的小事争论个不休。也不知是谁先招惹的谁，到后来竟你来我往地动起手来。周首领毕竟历经两世，对上曾打了不知多少场的这人更是了如指掌，最后哪怕鬼主已顾不得装醉，还是棋差一着，被踢去煮面了。
奈何填饱了肚子的周大爷没有因此生出半分愧意，反而得寸进尺，给温客行扣了个待客不周的帽子，埋怨自己入谷几天连安生睡觉的地方都没给安排个，将人数落了一顿，就鹊巢鸠占了鬼谷里这张最好的大床。
“阿絮，这大半夜的让我去哪找地方睡啊！”温客行被晾在床边也不生气，多情的眉眼让他笑得透出几分贼兮兮。“看在我面做得还成的份上，你往里点，给我腾个地方。”
“这么大个阎王殿，哪里睡不得。”周子舒枕着一只胳膊躺在床上舒服的闭了眼，从怀里摸出个瓶子看也不看的甩了出去。“醉生梦死，记得自己点上。”
温客行默契地接了香，又舔着脸磨缠了半天，见周子舒再未有退让的意思，且那烛火映照的脸上真有几分显见的疲色，想来入谷的这些天也确实不好过。他不敢再混闹下去，体贴的给人盖了被，灭了灯，才拿了香出去寻地方睡觉。
只是不知这人是没找到地方住还是没点香，天还没亮，周子舒还在半梦半醒间就远远听见了熟悉的箫声——菩提清心曲。
较劲似地翻了两个身，终是不忍心，于是周庄主只能认命地从竹林里逮回那个扰人清梦的元凶，没好气地将之塞进床里，自己翻身躺在了床外的这一边。
也不是没一屋睡过，就是没这么近过。周子舒刚开始多少有点不自在地僵着，好在身后那人不知怎么安静的很，没多久，他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自从离了山庄就几经折腾，又累又乏的他难得睡得沉，再醒来时有片刻的恍然，几乎想不起今夕是何夕。然后他猛的听见了身边有个又轻又缓的呼吸声，转过头发现温客行似是早就醒了，正侧着身枕着手臂，用一种说不清的奇异目光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周子舒被盯得不甚自在，重新闭了目，支起手肘一下子顶在对方靠得极近的胸口上。
温谷主被顶地呛咳两声，却不躲，反而笑嘻嘻地凑得更近。“自然是看美人！”
周子舒也不睁眼，无声的笑开来。“美吗？”
温客行装模作样地审视了半天，才用真诚无比的口气笑赞道:“完美！”
终于受不得这要了命的气氛，周庄主一掌打在几乎半伏在身上那人的肋下，翻身坐了起来。“起开！一早上起来就发癫！”
被这没几分的力道打得眉开眼笑，温客行叹了口气道:“好阿絮，你再让我多看一会儿吧！有个荒庙里的美人昨夜入我梦来，我来比比你们谁更……”
没等他多调笑两句，阿湘的声音猛地在门外响起。
“主人，你醒了吧？我们进来了！”
此时正一个坐在床边，一个还盖着被子的两人被吓得一呆，才想起此时已然不早了。记起小丫头似乎有个不等人答话就能闯进来的毛病，彼此对望一眼，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只是他们起得都太急，差点没撞在一起。
所以等顾湘领着个小侍女推门蹦跳着绕过屏风走进卧室，正瞧见俩人带着张皇之意地并肩站在一起。
紫衣的少女怔愣住了，反应过来时仿佛做了噩梦般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嘴唇颤颤的道:“你们，你们睡……睡一起……”
她说不下去的时候，忽听砰的一声轰然响起，原来是那小侍女端着的脸盆落了地。还不等谁怎么的，那看起来比顾湘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就猛地跪在水里，抖得像大风里单薄的叶子。
“谷，谷主饶命，我……”
这人连话音都被自己的颤栗搅碎，支支吾吾的再不成句。那深深地恐惧几乎从她每个毛孔中渗出来，有如实质，似风一般将屋里本有些暧昧的气氛都吹散了。
温客行气急般上前一步挡在周子舒眼前。“起来！我又没要吃人，你们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周子舒盯着那人的背影，发现老温身上那些随性又好脾气的样子在一瞬间退了个干净，阴冷气息像是从地底爬出来一点一点攀升而上，将这个原本鲜活的人吞噬，重新变成了那个鬼谷里阴沉沉的谷主。
“好了，你们去换盆水来吧。”周子舒一边对那小丫头说着，一边向顾湘使了个眼色。不等俩姑娘一拖一拽、手慌脚乱地退出去，就上前一步抬手用力按住温客行石头般僵硬的肩膀。“来，老温，为了感谢你昨晚上的面，现在让我来伺候伺候你。”
温客行垂着眼，半天才松了力气，乖乖地任周子舒将自己按在了铜镜前的椅子上。
“你都忘了，我却是来之前就认识你这鬼谷谷主的。”周子舒能清晰地感觉到隔着铜镜望过来的视线，仿佛有温度有重量似的。这让他记起上一世自己坐在镜前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把温客行歪歪斜斜的发髻打散，用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就是青面獠牙又怎地，你什么样子的真面目我没见过！”
过了好一会儿，温客行才放下座大山般叹了口气，放松身体向后靠，微昂首，合了眼。“阿絮，我们之前……最后到了什么交情？”
周子舒被问的挑了挑眉，拿过那熟悉无比的簪子，轻缓地用拇指摩挲了一阵，才插在那人头上。“羊左之交。”
“只有这样？”谷主大人终于笑了出来，半是惋惜半是促狭地自言自语:“温客行啊温客行，看来你还得再加把劲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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