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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第 43 章

细论起来,温客行两世为人,倒是有一多半时间都是在杀戮算计中度过的,值得他留恋的本就不多,所以除了复仇这一执念难消,曾实实在在地觉得,这俗世一切皆可轻弃,包括他的一条命。红尘万丈,八荒六合,他温客行只是个心无挂碍、无处可依的孤行之客,待到大仇得报,便可毫不犹豫地舍身而去。可现在,他被比自己还要略矮一些的人用肩臂环着,却感到极安稳极宁和,仿佛是在这残酷无情的人间里,独为他温客行辟出来的一方小小天地,哪怕外面山风呼啸,哪怕尘世丑恶喧嚣。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是阿絮,让他这天涯孤鸿,有了落脚之处,无根行客,有了可归之家。

所以当怀中的人微微挣动,温客行的手只是滑落至阿絮纤细的腰侧,却依旧流连不舍,直到对方稍加了些力道来推他,才不情不愿地将人放开。

并非仅是贪图那一点温存,更是常年在暗夜里踽踽独行的游子,对终于寻至的安魂之处、埋骨之所,再舍不得分离片刻的那种眷恋。

“行了,温大善人,别闹了,快些将事了结了要紧。”阿絮语气中有嗔怪之意,瞪过来的眼中却是柔着笑的。“你只需记着,无论何时,不论怎样,我永远都在!”

言罢,他伸手将温客行手里的扇子接了过来,飒然转身而去。

正事当前,然温客行仍有些神情不属,任性地由着自己的视线追溯着、纠缠着、沉溺着那翩然的身影,深觉这人连摆动着的衣褶袍角上,都尽是掩不住的跌宕风流。待到望见阿絮退至龙老阁主身侧立定,温客行才勉强将一副心魂收束回来。

台下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温客行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理睬。经过他和阿絮刚刚的那一抱,想也知道那些人是在指点些什么。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喜好论人是非,道人长短的,自古有之,但真有脸把那见不得光的话说到正主面前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只会私底下嚼些舌根,传些闲话而已。那些龌龊心思,污糟言语,说的多了,自会惹来报应,何苦理他。

无视那些人的议论纷纷,温客行盯向赵敬,平剑而立,一身真气充盈了白衣,反馈回来的是一种平和中正,坦荡洒脱的君子之气,仿佛阿絮与他相握的手仍未离去,正与他一同迎敌。

“赵敬,被剥了一身人皮,露出本性来的滋味不好受吧?”温客行轻问着,一副壳子里换了魂儿似的,原本森然的鬼气已从他身上褪尽,如今持着白衣剑,直若那霞映澄塘、月射寒江的倜傥佳公子。让人不由想起来,若非家逢变故,早失怙恃,他本该是个捻着草药,握着笔杆,写两味药方,赚得一身美名的一代圣手。

赵敬听他所言,眯起眼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赵敬隐忍多年,终究棋差一招,栽在了你们这一对魔头手中。”

他抖了抖衣袖,张开双手,抬臂虚抱那似要摧崩了的云天。末路将至,他干脆撕下一身伪善懦弱,深藏了半生的阴暗怨毒,全都显露了出来。

“但我没有输。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我不亏。只有我赵敬才是人中龙凤,只有我赵敬,才可以将五湖盟发扬光大!而不是你们这些轻贱我、排挤我的蠢货!”他张狂地拿手指向高崇、陆太冲、张玉森和沈慎的鼻子,然后是温客行。

“你那愚不可及的父母,不肯老老实实地做一对人人敬重的神医,偏要不自量力地搅和进来,人性本贪,怀璧其罪,怨得了谁?就是没有我,你爹他已伤了手足,即使一时能带着娇妻爱子,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可在这污秽的世间,又能活多久呢?灭他们的是鬼谷,亡他们的是江湖,我不过是添柴人而已!”

‘住手!你们别伤害我爹爹,放开他!爹!’

明知赵敬巧舌如簧,善于蛊惑人心,可这番言语,依然精准阴狠地戳在了温客行的隐痛上。爹爹被江湖各派威胁逼迫、被昔日同门按倒在地的情形似在眼前,搅得温客行身上内息一阵翻滚,手里的白衣被震得微颤,发出一阵轻鸣,灌了耳,入了心。

他不由向着这剑的主人望过去,那人安静的立着,一袭灰衣却被吹得袍带翻飞,恍若将要御风而去的谪仙。可那本该不染凡事尘埃的人,正紧紧地捏着温客行从不离身的扇,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光,像是一根斩不断的线,牵绊彼此,互系余生,一端坠着周子舒无法超脱飞升,一端也拖着他温客行不至堕入地狱。

灵台重归清明,再回头看向赵敬,温客行神色更冷了,脸侧的棱角凸显出来,衬得他两眉锋锐如箭,双眸冰寒似水。“到了现在,你还要强词夺理!赵敬,我父母本已易容改面,待到师父接他们回了四季山庄,哪怕不能继续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可归隐田园、安度晚年。只因被你出卖,他们才双双被恶鬼折磨至死!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温客行今日,便要将父母和我曾遭受的那些痛苦磨难,一一还施彼身!”

说完,温客行微抖手腕,软剑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上了赵敬的左臂,脚下后撤同时用力,那只手便被生生地卷了下来。

赵敬向后急退两步,右手以剑拄地,疼得目眦欲裂。“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他们也活不回来了!”

未及说完,他眼神一厉,忍着左肩剧痛,冲着温客行的方向,点剑而来。

‘娘,我害怕……他们,他们为什么赶我们走啊?这是要去哪?’

温客行轻哼,袍袖挥动,白衣斜挡,引开这一剑,随即脚下行云流水,侧身绕至赵敬身后,反手挑飞了这禽兽的发冠。

那镶金嵌玉的物事翻滚着,恰恰地落到了高崇和沈慎的脚底下,二人一个冷着面,一个闭了眼、偏了头,不再去看。

“众叛亲离。”

‘……尸骨不全,曝尸荒野,血肉模糊,削首割鼻,不成人形……’

温客行漠然地瞧着披头散发,状似疯魔,再次向自己提剑冲来的赵敬,直到对方的兵器几乎就要戳在自己胸口,才侧身闪开,同时白衣斜刺而出,剑尖轻颤,削掉了赵敬的鼻子。

“孤立无援。”

‘主人!主人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啊,主人!主人,你不要死……’

赵敬惨呼出声,用提着剑的手背去捂,却堵不住伤处淋漓而下的鲜血。绝望中他死死地咬牙,双目中忽地寒光暴涨,真气统统灌入独臂,全力袭来。

温客行脚下轻灵地闪开了赵敬这一击,同时左手掐了个剑诀,旋身劈剑,白衣寒芒湛湛,化做一道飞虹,把赵敬的兵刃斩断后依然去势不减,在他胸腹间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赵敬受此重创,立足不定,向后跌倒,手里的半截断刃也脱手飞了出去。

“遍体鳞伤。”

‘阿行,你打小入谷,自己能够活到今日,并且出落成这般人才实属不易。本座是看好你,才肯□□你。’

有水滴从天上坠落下来,厚云中闷雷滚动,积蓄了许久的雨终于还是落了地。

突然而至的雨让人群中有了嘈杂之音,温客行懒得去理,在由稀薄变得越发稠密的雨丝中走至赵敬近前,用剑背拍在他那张已经血肉模糊了的侧脸上,直让他翻滚出几圈才堪堪停住,伏地呛咳几声后,几颗槽牙混着鲜血一起被吐了出来。

“任人鱼肉。”

‘……娘她也早已断了气,头发散乱,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一杆□□自她蝴蝶骨下穿过,将她钉在一地的血污中……’

雨水顺着温客行的鬓发滑落,他面无表情,上前一脚踩在赵敬的右腕上,使力将其碾碎,然后手心外旋,翻转手腕,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被真气绷直了的剑尖就直指向赵敬的背后,只要向前稍微一送,白衣便能从蝴蝶骨下穿过,将这畜生钉在地上,一如娘当年的样子。

‘……咱们俩就捻成一根油条,炸八十年也好,炸一百年也罢,等被炸过了,便一起前去谢罪去。我呢,陪着你见父母,你啊,就同我一块去见师父。’

‘你只需记着,无论何时,不论怎样,我永远都在!’

白衣剑又向前递出一寸,却终在刺入赵敬后心前,停住了。

他的阿絮,他的周圣人一世笃信因果,总觉得活着时作下的孽,等百年后,定要受那抽筋扒皮、油锅煎炸之苦来偿还。

而今,他温客行距离返还人间只剩一步,斩断这来自幽冥的最后一丝束缚,就此便可修成正果,重新为人。何苦为了这么个东西,在他们共同背负着的血债中,再添一笔?

何况,让赵敬这厮如此死了,也太便宜了他。不如就让他在生不如死的日子中,痛苦挣扎,永远煎熬着!

思至此处,温客行将剑尖下移,揳入赵敬的脊椎里,在他不似人声的哀嚎里,翻搅一下,抽出剑来。

雨下得更大了,渐渐有了瓢泼之势,飞溅起来的水汽腾起一层白雾,迷离了四野,似是已有人耐不住雨势,咒骂着、抱怨着离去。温客行浑不在意,此时此刻他心之所向、目之所及的,都只有雨幕后的一道身影——那是他的阿絮,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仅存的归处,是他通往人间的路。

那人目光清湛安宁,温暖明亮,眼底有释然,有激赞,有疼惜,有欣慰,像穿透雨幕的一束暖光,指引着温客行可以向着阿絮的所在之处,一步一步缓缓而来。白衣剑在他手中斜垂,虚虚地拖在地上,剑身上的血被雨水慢慢冲刷着,直至两人对面而立时,已被洗的程亮干净,宛若新生。

“阿絮……”

一刹间,温客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看着那人眼角通红,水光压在下睫上,只觉眼中一酸,复杂难言的情绪化作了滚烫的泪,无声地漫上来,悬在眼眶里,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句。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阿絮。穿过无尽暗夜、踏过尸山血海、抛却了与世共焚的疯狂、放下了蚀骨灼心的仇恨,我终于还了阳,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可以干干净净地站在你的身旁。

只愿往后余生,能携手相伴,平安喜乐,无悲无伤,终老温柔,从此白云不羡仙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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