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千年古国（二）

“噢？不知道是哪位先生或者小姐有这个荣幸？”

来人佯装失落地说。

“是我的一位旧识。”

“咳,是怎样的一位旧识呢？”

“金色长发，既热情大方，又温柔听话。”

姚竟煞有介事地说。

来人眉毛一跳,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噢？”

他掩饰着心思，笑得却有些勉强。

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姚哥哥喜欢这种类型？”

姚竟见他破了功，心里觉得好笑,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了一点。

“嗯,是我养过的一条狗，叫五毛。”

肖若安的脸色一瞬间松弛了下来,在意识到什么后,突然又僵硬了一点。

他瞥了姚竟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一点微妙的喜悦,心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他也不再演戏,大大方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正好侍者端着茶水走了过来，肖若安对他点了点头。

“嗯？是两人份的茶啊。”

侍者走后，肖若安看着桌上放下的一壶茶、两个杯，还有配着黄油和果酱的司康碟,忍不住笑眯了眼。

姚竟也不回答，只是默默接过了倒满茶的杯子,啜了一口。

“怎么知道我要来？”

肖若安倒完茶，自己并不动，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姚竟的动作。

“爱来不来。”

“万一我真的没来呢？”

肖若安把胳膊往桌上一放,顺势俯在手臂上,抬起眼看着他。

“我可是好多天都没回消息了呢。”

见姚竟还不回答,他又说：“担心我吗？说不定我是病了呢。”

姚竟这才抬了抬眼皮。

“不是一直病着么,病得还不轻。”

“这都被你发现了。”

肖若安脸上依旧笑着，却不如先前那么灿烂。

“我病得好重，要看了姚哥哥才能好。”

“怎么，外面没有医生吗？”

肖若安终于收了笑，起身端起了茶，喝了很久的一口。

姚竟似乎把“看了他才能好”自动替换成了“他看了才能好”，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姚竟又提起了“外面的世界”。

他不担心姚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相反，姚竟接受得比谁都快，比谁都平静。

接受不了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总归是要把话摊开说的。

肖若安终于放下了茶杯，神色也回归正常。

他接上了话头，说道：“想起来自己的狗了？”

姚竟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是金毛？”

“猜的。我想自己如果养狗的话，会比较想养金毛。”

姚竟说着，看向了窗外。

肖若安不是问“你怎么知道自己养狗”，也不是问“你怎么知道狗叫五毛”，而是问“你怎么知道是金毛”。

他也不意外。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你这些天……”

姚竟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把柄，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肖若安在那个世界也有自己的生活，大概也有工作，一直出现在系统里反而奇怪。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明明这些天并不在意的……于是刚说了半句他就闭了嘴，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唔……”

肖若安眯起眼笑了。

“有些……事情。”

“嗯。”

姚竟抬起头胡乱张望着，含糊地应了一句。

“也确实病了一场呢。”

姚竟没再接话，目光在车厢里四处扫着，突然在一个角落定住了。

斜对面的位置来了一个新客人，背对他们落座了。

她在夏末还穿着包裹全身的衣服，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肖若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位女士，穿得很隆重。”

他做出了评论。

她不仅头上戴着几乎遮住面孔的帽子，身上的复古连衣裙也是高领长袖，裙摆长及脚踝。除此之外，手上还套着长手套。

这样遮掩，反而让人更想看清她的面孔。

姚竟和肖若安默默地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她帽子上的黑色面网太长，即便是仰头喝茶，也只能看到难以用服装盖住的脖颈和下巴，而上面严严实实地缠着绷带一样的蕾丝白纱。

“绷带怪人？”

肖若安扬了扬眉毛。

这倒很符合一些英伦经典侦探小说钟爱的主题。

“穿着英伦复古风的裙子，乘坐一班同样风格的长途列车，还费尽心思地遮掩自己的面孔。”

肖若安轻笑一声。

“发生命案的要素过于齐全了。”

姚竟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是《东方快车谋杀案》、《戴面纱的房客》［1］之类。

一般来说，如果仅仅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只要把面孔挡起来就可以了。需要用绷带之类的遮盖到这种程度，目的就绝不只是隐藏身份了。

要么是皮肤上有明显的异常，比如患有白癜风之类的皮肤病，或者是烫伤之类的大面积伤疤。

再要么，就是毁容。

在侦探小说里，这样的打扮往往伴随着背后悲惨的故事。但在现实中，姚竟不建议把皮肤包裹得这么严实，排汗不畅的话可能会加重症状。

“也许只是在cosplay呢。”姚竟收回了目光，

“毕竟现在普通人也不会穿这种衣服了。”

肖若安没说什么，也只是回过头来继续喝茶。

“这次的人员很多呢。”

过了一会，肖若安说道。

姚竟点了点头。

“关于这次的列车，你知道多少？”

“不比你多多少。”

肖若安放下茶杯，表情认真了起来。

“初级跨越到中级，从地理层面来说是做不到的，两个世界根本没有物理的连接点。”

“这涉及到系统基本框架的问题，我不觉得列车背后的人能做到这种改动。”

“那你呢，你能吗？”姚竟问道。

“很难。”

肖若安歪过头，笑了笑。

“不过如果姚哥哥希望我做到，我会尽力去的。”

“很难，但并不是毫无可能。”姚竟捕捉着他话里的潜台词。

“难到什么程度？”

他想知道肖若安到底是何方神圣。

肖若安能够绕过系统监管，在系统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多事，甚至还在系统面板内嵌了一个程序。

不说他和构建系统的人有没有关系，起码他对这项业务很熟悉。

只是，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大概是蜉蝣撼大树的难度吧。”

肖若安说着，伸手拿了一个司康。

“……”

姚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等到肖若安把手上料理好的司康递到他面前，他才接过了咬了一口。

热热的司康中间已经被切开了，夹进去的黄油半融化，香味特别配红茶。

他很了解自己，并且现在已经不大掩饰这一点了。

姚竟看着原封未动的果酱，心想道。

“但想实现这一点，说起来也很不难。”

肖若安又拿了一个司康，依旧切了起来。

“升级的本质是积分是否足够。如果能在列车到站前，给所有乘客足够升到中级的积分，那么列车就等于‘从初级世界开到了中级世界’。”

“怎么做？撒钱么？”

姚竟皱了皱眉头。

这个方案的原理可以说十足简单，但实现起来难度却很大。

要实现从初级到中级这样大层级的跨越，所需积分比初级内部的升级要多得多。仅仅是升到四级，就需要一百万积分。

更不要说，这趟列车上还有数百人。

“花费上亿级别的积分，图什么呢？”

“未必。”

肖若安说着，一边把手中新切好的司康放到姚竟面前。

“如果列车到站的时候，乘客并没有那么多呢？”

姚竟手一顿。

这的确是花费合理、又能实现列车的目的的手段，代价则是部分乘客的生命。

而这个“部分”，是几个，还是几十个，还是几百个，都没有定数。

除此之外，邀请函上强调了的“拼图碎片”和“旅途纪念品”，指的又是什么？

“这个先不说了，到晚些的时候，列车员应该会通知娱乐活动的安排。如果有什么淘汰乘客的举动，我们再做打算。”

姚竟调出了系统面板。

“关于那个沙漠中的古国遗迹，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看了一下，和你前两天发过来的荆南古国资料很像，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肖若安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看到了姚竟的消息，却始终没回复。

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往下说。

“现实世界里有不少埋没在风沙中的文明，但是这个荆南古国，是系统自己设定的，甚至这个设定也是新加进去的，所以我也查不到相关资料。”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姚竟打断了他，

“系统里初级世界的构建，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的吧？”

听到姚竟用平常的语气说出“现实世界”，肖若安的眼睛还是暗了一下。

“是的，系统四处都是现实世界的影子。可以说，初级世界就是现实世界的碎片拼凑起来的。”

“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初级世界的一切，在现实中都有原型？”

肖若安笑了：“是的。”

“甚至有很多场景都是照搬的，只是改了个地名。”

“以现实为参照物，很难脱离思维的框架。”

“哪怕这个沙漠古国是虚构的，它也一定是在现实的基础上拼接润色。如果能找到原型，处理起来会容易一点。”

姚竟在系统面板里浏览着自己在博物馆里扫描下来的物件，当时他也发了一份给肖若安。

黔市1区为什么突然进行这个特展，一定有特别的缘由。

肖若安认真思索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

“啊！前不久现实世界有了考古大发现，就是一个文明古国的遗迹。只不过那个古国并不是位于沙漠，而是一个深山里，所以我根本没往那里想。”

“多久之前的事？”

“几个月吧。”

肖若安低下头，喃喃念道：“新闻公布后立即开始编写程序，上线调试到实现投放，快的话差不多就是这几个月。”

“嗯，那这方面的资料就拜托你了。”

姚竟对他点了点头。

肖若安看着姚竟认真研究解题思路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哪有人能那么平静地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事、又像旁观者一样去研究呢？

可他是姚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肖若安拿起面前已经凉掉的半杯红茶，呷了一口。

原本他的计划，看样子已经泡汤了。

他寄希望于姚竟在知道真相后会愤怒，会像他一样恨那些人，然后对他们施以同样的报复。

可是姚竟不会。

他只会平静地去做那些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无论自己会得到回报、误解、或者忽视……他并不在意。

肖若安轻舒了一口气。

姚竟如此强大，并不需要他的“拯救”。

正想着，车厢突然出现了猛烈的晃动，所有人都几乎立刻看向了窗外。

【各位乘客，列车收到风力的影响发生颠簸，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随意在车厢内走动，直到列车平稳。】

窗外清亮的景色暗了下来。

风并不干净，里面似乎夹杂着沙土，吹得天地间一下子变得灰蒙蒙的。

“现在不到十一点。”

姚竟皱着眉头说道。

预计到达沙漠地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

可眼前的，显然是一场愈演愈烈的沙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