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冰棺（二）

肖若安干笑了一声。

“哈,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姚竟把车窗拉开了一个口子，探出了头往下看。

列车的下方正是冰河，然而却看不清铁轨的形状,只看到反射着暗暗白光的冰的轮廓。

风呼呼吹着，夹杂着地上吹起的雪粒，在疾驰的列车上打出一片沙沙声。

寒风灌进车厢，引起了乘客的不满,背后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肖若安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一个个瞪过去。

姚竟终于把头缩了回来，关上窗户。

车厢内的气温已经下降了一点,在暖炉的作用下,正在重新积蓄热量。

水汽又一点一点凝结起来,把窗外的景色遮盖住了。

“即便是结了冰,列车也不应该在河上行驶吧？”姚竟有些奇怪地说,

“铁轨怎么能安在冰面上呢？”

无论如何,即使这片雪原常年封冻，冰面能够行人也罢，能够开车也罢，直接铺设铁轨也过于大胆了。

“也许下面是桥或者河床,只在表面有一层薄冰？”

过了一会，他又自言自语道。

现在又是下午茶的时间,但外面一直在起风，吹起的雪粒让空气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虽然是晴天，太阳却始终被遮蔽着,只投出一点灰白的光。

从戈壁进入雪原后,风雪一直在变大。

“该不会一会又来了暴风雪,然后列车被迫停下,车上就开始发生奇奇怪怪的事吧？”肖若安抿了一口茶说道。

然而经过沙漠时的场景并没有再次发生。

车已经在雪原里行驶了两个小时，风始终维持在不大的程度，列车甚至没有因此发生过多晃动。

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原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雪山的影子，风里才多了些雪片样的东西，不知道是雪山上吹下来的，还是天空又下起了雪。

一切都很平静。

两人坐在茶室里，面前依旧是红茶和司康。由于先前开了窗，桌上的司康饼已经被吹凉了，看起来索然无味。

姚竟百无聊赖地坐着。过去的一天里，有许多让他警觉的迹象，以至于神经一直绷着。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事发生。

甚至今天遇到的乘客，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亨特医生一家，姚竟还没有遇到和先前那个时空中的列车相同的人。而在早上和玛丽以及两个孩子擦肩而过后，一整天都没有再碰到他们一家人。

这趟列车的乘客构成也很典型，除了一些富豪家庭，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当时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从事职业以医生、牧师为主，还有一些家庭教师。

除此之外，这趟列车似乎只是平平无奇的旅行。

姚竟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走出了茶室，从车厢的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

列车前进方向的尽头是列车长室，用紧闭的红色的铁皮门隔开。门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

两人在门外站了几分钟，那身影都纹丝未动。

姚竟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那个看起来像是插销的地方。奇怪的是，这扇门似乎是从车长室外面闩上的。

他看着那个锁上了的门栓，思考了很久。

看见姚竟的目光，肖若安便上前抬起插销，晃动着把它拉开了。

铁质的门栓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即便在蒸汽机的转动声中，这摩擦声也十分明显。

门栓拉到了尽头，门却依然拉不开。仔细一看，这闩的长度分明就过长了，无论怎么拉，门缝处依然被牢牢挡住。

“奇怪，根本打不开。”

肖若安皱着眉头说道。

如果列车外部没有其他出口，车长室就是一间密室了。

在这期间，姚竟始终望着玻璃里面的那个背影。他穿着一身制服，站得笔直，身处晃动的列车头，他也始终没有晃动。

门栓发出了那么大的响声，他也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还有一个方法。”

肖若安指了指旁边的车窗。

“我从外面爬进去看看。”

当姚竟回过神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拉开车窗，把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夜色已经降临，风雪更大了一些。肖若安探出身子，只感觉到雪花扑面而来砸在脸上，他本能地别过脸去。

等到稍稍适应了风雪的强度，他重新扭过头去，瞳孔却一瞬间放大了。

姚竟看到他几乎是从窗户上摔了进来，重重地撞向了自己，两个人一齐跌到了地上。

不等姚竟坐起身，肖若安立刻扑过去关上了车窗。

在这一瞬间，一个东西重重地飞过来，卡在了窗户没来得及完全关上的缝隙里。

那是一只冰冻了的手。

手掌已经伸了进来。玻璃正卡在它的小臂上，剩下的部分隐在窗外的黑暗里。

不知道这仅仅是一截手臂，还是一个人。

这只手上的指甲、纹路甚至血管都还清晰可辨，只是血色全无，整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白色。

某种程度来说，竟像一件白玉雕成的艺术品。

姚竟抬起头，目光被牢牢吸引了。

然而肖若安挥起拳头把那手臂用力打飞，紧接着又死死关上了窗户。

手臂一瞬间飞向了列车行驶的反方向，消失在风雪里。

又过了一会，看见没再有什么异常，肖若安这才松开了扣住插销的手，松了口气，回身小心地把姚竟扶了起来。

“没事吧？”

他的表情有些懊恼，似乎是因为不小心把姚竟撞倒而自责。

姚竟摇了摇头。

摔倒的时候肖若安本能地用手垫住了他，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怎么回事？”他问道。

“外面都是这些东西。”

肖若安的气息还没有完全平复，微微喘着。

“都是这样的手，大多从小臂处截断。也有稍微长一点的，但最长也没到肩膀。”

他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划了一下。

“列车在冰面上行驶，这些手臂就在轨道的两侧，从冰里面伸出来……”

“放眼望去，整条河面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求救。”

肖若安的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是被这幅景象震撼到了。

姚竟眼神一动，走到窗边把水汽擦干，透过玻璃往外望。

玻璃沾着水渍，看起来有些模糊。在列车的飞速前进中，那些从冰面上向上举起的手臂在水渍当中荡漾起来，发出无声的呐喊。

像是坠入地狱后绝望的挣扎。

“这是什么……冰雕吗？”

肖若安长出了一口气，站到姚竟身旁一起往外看。

“刚才飞进来的那截，看起来像是真人的手，只是被冻住了。”

姚竟皱着眉头说道。

“人的手冻起来会那么白啊？”

不仅仅是表面的冰霜，看起来连肌肤都是雪白。

姚竟摇了摇头。

“那个颜色看起来，在被冻住之前应该还被放光了血。”

“放……光？”

“嗯。”

“而且一旦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会很难放干净。”

“所以要放干血，需要在活着的情况下进行。”

肖若安的表情一下子更加僵硬了。

“活着放血吗？”

“这么多人？”

他一脸难以置信。

“这是为了什么？”

“放在古代来说，很多难以理解的、血腥的事件，都会和巫术、祭祀一类的东西挂钩。”

姚竟扶了一下眼镜，低头沉思了一会。

“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像一种大型仪式，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想要破解这个问题，还是需要更多资料。”

“这也是荆南王朝的产物吗？”肖若安问道。

姚竟摇摇头：“不好说。”

“我们目前已知的荆南王朝资料没有提到这类东西。刚才列车广播提到过，这里的冰雪融水滋养了好几代文明，也许这是其他文明的产物。”

那个“黑虫”和奥茨菌的由来，也让姚竟觉得，其中或许还有其他文明的杰作。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然后双双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

姚竟扭头看向了车长室里的那个背影，发现他依然和先前一样，纹丝未动。

“不会是个假人吧？”

肖若安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

姚竟没有说话，眼里的温度又降了一点。

这趟列车上奇怪的，不仅仅是它所处的时代。

乘客、侍者、列车长……

处处都是威胁他们的存在。

“先回去吧。”

肖若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姚竟收回目光，转头朝自己包厢所在的方向走去。

沿路他们经过的车厢都一片祥和，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窗外骇人的景象。

而回到包厢后，姚竟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发现那些手也不见了。

是列车已经驶过那片区域了吗？

姚竟皱着眉头想道。

雪片被吹到了眼镜上，不一会他的眼前就一片模糊。肖若安就在这时候探过了身子来。

“晚上太冷了。”他说着轻轻把窗关上了。

“而且说不好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飞进来。”

姚竟看看他，没再说话。

和前一晚一样，夜间的列车更没有什么办法打发时间，两人便打算早早睡下。

就在姚竟掖上了被子、肖若安打算拧灭油灯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慌的脚步。

伴随着脚步的，是同样惊慌的呼喊声。

“急寻！列车上有没有乘客是医生的？我们有乘客突发急病，需要帮助！”

“如果您是医生，请告知车厢内的乘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