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审判（四）

姚竟话音刚落,就瞥见茶室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厢的交界处一闪而过。

他顾不得许多，站起身就朝那个身影追过去。

玛丽看到他突然夺门而出,只是冷笑了一声。她觉得无论姚竟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列车上发生的一切。

她高傲地回过头，不再去理会。

姚竟跌跌撞撞朝那个地方跑过去，那人就像在等他似的,在两节车厢的交界处踱步,直到姚竟冲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是那个全身缠着白纱的女人。

她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扭动着身体,试图把手臂从姚竟手中抽出来。

姚竟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自己的力度不足以对人造成这样的伤害,她手臂上一定有伤。

姚竟松开了手。

“你是谁？”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匆匆说道。

“什么不会发生？”

“你担心的一切。”

那女人说完就要走,姚竟紧随着她,想要继续追问，就听到耳朵里传来了肖若安的声音。

“姚哥哥，这里还有新情况。”

肖若安说道。

“列车长的脖子上也有绷带，我拆开一看,是一圈缝线的痕迹。”

姚竟停下了脚步。

“什么？！”

他回过神来，再抬头,刚刚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姚竟说完，就拔腿往车头跑去。

肖若安已经用暴力打开了列车长室的门,这回正蹲在里面,把列车长的衣服一点一点解开。

姚竟从敞开的门走了进去,在他旁边蹲下来。

“开始我以为他死了,但是他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我又观察了一阵，才上前动手扯开他的衣物，他没有反抗过。”

姚竟看着列车长脖子上那个线缝的痕迹。

线已经拆掉或者被身体吸收了，疤痕像一条肉色的蜈蚣盘在他的脖子上，整整一圈。

“天堂手术。”

姚竟低声说道。

“什么？”

肖若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是系统里才存在的手术方法吗？”

姚竟摇摇头。

“‘天堂’不是指天堂系统，而是因为这项手术难度太大，人们才把他称为‘天堂手术。”

“简而言之，就是换头术。”

姚竟用镜片把列车长的身体扫描了一遍。

在解剖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换头术的难度其一在于和其他器官移植相比起来，脖颈处有更丰富的血管和神经，把它们一一连接好，对于外科来说本身就是很大的挑战。

而更难的地方在于——它连接着大脑。

大脑在缺血缺氧的情况下只多能存活几分钟，在这时间里要完成两个人的头部移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才是这项手术真正难的地方。

在不考虑实操难度的情况下，快速连接体外循环、再用几十个小时慢慢把头部和身体部分连接好，也许是可行的。

但即便这样，用来换头的两个人里面，也至少有一人会死亡。

而在解剖图里可以看到，列车长的头部和身体连接也十分随意：几乎只是连接了主要血管和皮肉。

这可能已经是外科操作的极限了，但是这样一来，只能保证这颗头立在新身体上，并且大脑保持供血，但这个大脑根本无法指挥身体做任何事。

就像一个“活死人”。

姚竟想到了另一个脖子上同样有绷带痕迹的人：侍者。

他也经历了换头术？

可是从侍者的行动和反应看来，他的大脑始终在正常工作。如果他经历了换头，手术无疑是很成功的。

那列车长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侍者，给他做一个全身扫描，也许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姚竟皱了皱眉头。

侍者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一路过来的路上都没有见到他，也许他是往车厢后部跑了。

“怎么了？”

肖若安见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道。

“侍者刚才跑了，可能是在车厢后部。”

“你要找他是不是？”

姚竟点点头。

“嗯，那姚哥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他。”

肖若安说着就往打算往外走，转念一想，门锁已经被破坏掉了，这样敞着对姚竟不太安全，便找了个柜子把门堵上，自己从窗户又翻出去了。

姚竟把列车长的头部解剖了个大概，便继续往下查看，不曾想，剖开列车长的躯干后，他大吃了一惊。

列车长的腹腔、胸腔内，都是积血。

列车长不仅仅是换头，心脏部分也经历过手术。现在他使用的，是一个人工的“心脏”。

准确地说，这就是一个机械泵，通过机械的动力把泵内的血液推进肺部，再推进全身，完成循环。

因为机械的接口太坚硬，和血管处磨合不好，导致血管破裂，储存的血液就都流了出来。

迄今为止，不同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对列车长没有影响，在上一个时空姚竟看到的时间——也就是在列车刚刚驶入雪国的那一天之前，列车长应该就已经“死去”了。

这件事是谁干的？

玛丽？

不大可能，她虽然对刚刚兴起的微生物学有所研究，但列车长身上发生的显然都是外科层面的东西，玛丽应该做不到。

那是亨特医生？

他对人脑研究的确颇有兴趣，也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外科操作，但换头术像是他会做的，这颗机械心脏却不像。

列车上应该还有第三波人做了这件事。

列车长室的门锁一开始就是从外面无法打开的，这说明早在上车前，就有人打算把列车长困死在里面。

仔细一想，在上车之后，列车长的确也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只有在第一个时空里，列车遇到沙尘暴的时候，提到了列车长决定原地停下。

还有在姚竟他们研究窗户上的纸人时，侍者以列车长的命令为由拉上了窗帘。

他会不会……在发车前就死了？

姚竟感到一阵眩晕。

有人一开始就打算让这趟列车有去无回？……可这是为什么？

玛丽这么做，有出于病毒试验的目的，其他人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一列车的人死去。

试验……

trial。

姚竟猛地睁大了眼睛。

尽管玛丽利用了它，但这趟列车的名字，并不是玛丽命名的。

它一开始，就是处于某种“试验”的目的。

——汤姆·罗耶！

车长室的门突然一阵响动，有人在外面用力拍着。

姚竟回过头，发现门被肖若安堵好了，因此外面那个人用力晃了一阵门，发现没有作用后，便停止了动作。

透过门上的玻璃，姚竟看到了侍者的脸。

冰冷的、机械般的、毫无生气的脸。

侍者？肖若安不是去找他了吗？他是怎么绕过他的？

姚竟站起来，打算透过玻璃对他做一个扫描，不曾想，侍者的面孔在他面前飞快地一闪而过。

姚竟吃了一惊，赶紧朝门上扑过去，想要搜寻他的踪迹。

几乎同时，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落地声。

姚竟抬起头，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侍者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难以置信的速度。

他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倒影里的侍者举起来手来，他往边上一躲闪，侍者的手就已经擦着他的头，落到了门上。

厚重的车门几乎被劈出一个坑来，侍者却毫无知觉似的，收回手，看向了一旁的姚竟。

就在他再次落下手的同时，车门被猛地踹开，堵住车门的柜子顺势被弹了出去，一下子把侍者撞到了另一侧的墙上。

是肖若安？

姚竟看着车门的方向。侍者虽然被暂时阻碍了动作，但顶多拖延几秒钟，他又会重新站起来。

果不其然，侍者像是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他的腿骨已经骨折，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瘸一拐地吧柜子推到了一边。

“肖若安，小……”

姚竟喊着，肩膀却被从身后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肖若安从另一侧的车厢探出头来。

“姚哥哥，你先从里面出来，其他的交给他们。”

姚竟这才发现，踹开车门的不是肖若安，而是常洛。

而他似乎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姚哥哥，快一点！”

肖若安伸出了手来。.七

姚竟咬咬牙，背靠着窗户坐了上去。肖若安在外面那节车厢的窗户那里接应着他。

侍者看到姚竟要走，连忙把常洛猛地一推，趁着空档就朝姚竟扑过来。

车厢本就不大，想要完全逃离侍者的攻击范围并不容易。姚竟刚刚把上半身探了出去，侍者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腿。

肖若安已经接住了他的手，这么来回一拉扯，姚竟整个人几乎悬在了车外。

常洛越过柜子跳了过来，猛地对侍者发起攻击，却发现无论怎么对他，哪怕手臂、面部已经多处骨折变形，他依然不放开死死抓住姚竟的手。

“你们快点！”

肖若安大声喊道。

姚竟突然感到腿上一松，不知是谁拿出一把砍刀来，硬是把侍者的手臂劈断了。

姚竟的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车外仰去，慌乱中他挥舞着手臂，直到肖若安终于把他拦腰抱住，抱上了车窗来。

“就是现在！”

肖若安回头大喊道。

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摩擦声，车头和列车彻底断开，带着侍者和肖若安的那行人一起远去了。

肖若安忙不迭地把姚竟放在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吧，姚哥哥？”他关切地问道。

“弄疼你了吧？”

姚竟没有答话。

他的呼吸还有些凌乱，正在微微喘着。

他的目光落在肖若安的脖颈处，刚才他在挣扎的时候，无意中抓到了肖若安的衣服，把他贴身带着的一个项链扯出来了。

那条项链的吊坠，是一个小小的、完整的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