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响鼓不用重锤，沈明庄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相信陆承业若是有心的话，应该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了，便就此打住了话题。

没过两天，陆嫣陆识姐弟被陈氏叫了回去。

陆嫣和自己这个继母接触的并不多，唯一的接触也就局限于每年过年在家吃团圆饭,继母对她和弟弟说不上喜欢，却也没有表现出过什么不喜欢的情绪。

因而对于这个继母，陆嫣一向是敬而远之，不亲近，也不排斥，就这样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接触着,倒也相安无事，谁也没有冒犯过谁。

今日忽然让人请她和弟弟一起回家住些日子，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氏一早就起来,好好的打扮了一下，看着落地铜镜中端庄雍容的自己，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珠儿，看看娘这身衣裳怎么样？”

陆珠正捧着个精致小巧的青瓷莲花小盏，用银匙小口小口的吃着里面的乳酪浇樱桃脯，怎一个优雅了得。

闻言，陆珠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母亲身上穿着的这一身天青色蝶梦纹的裙子，点点头，“娘穿什么都好看。”

一句话哄得陈氏笑了起来，“我女儿这小嘴儿，就是甜。”

陆珠含糊着点点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甜点上。

陆嫣过来的时候，陆珠正好不疾不徐地将最后一口乳酪送进嘴里，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看见陆嫣，陆珠笑着起身上前，乖巧的给陆嫣行礼，“大姐姐妆安！”

清脆的声音,灿烂的笑容，让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的陆嫣顿时心中一暖。

在这个家里，也就是这个妹妹让她觉得稍稍温暖些了。

“大姐姐，二哥哥，我刚才吃了乳酪浇樱桃脯，味道很不错，要不要让小厨房的给你们也上一份？”

不好拂了妹妹的一番好意，陆嫣笑着点点头，陆珠脸上立刻就浮现出笑容来，忙招手叫了身边的人：“快去吩咐小厨房，给大姐姐和二哥哥都做一碗这乳酪碗来。”

陆识不太喜欢继母和继兄妹，对这个继妹的好意，并不怎么领情，在他看来，就是因为有了继母和继妹继弟，父亲才会不要他和姐姐的。

因而一听这话，立刻就不悦道：“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食。”

陆嫣听见弟弟的话，转头看去，他不吃甜食？是自己这个姐姐记错了，还是陆识根本就不想领情？

陆珠没有想到二哥哥竟然这样僵硬的拒绝了她的好意，面上闪过一抹失落，嘻嘻笑了两声，倒也没有对此露出不满的情绪，毕竟二哥哥不喜欢他们，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出来。

之前过年的时候，大姐姐带着二哥哥回来吃团年饭，二哥哥就经常对她的娘甩脸色，想必也是不喜欢自己的。

陈氏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落了个冷脸，心头不太高兴了，表情也冷淡了几分。

不就是占了原配嫡出的名分吗，如今是荣国公府的世子爷了，所以就对她生的两个孩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只是陆识太多大啊，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怕这些都是陆嫣这个做姐姐的教的吧！

陈氏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牙痒痒，小蹄子，她还不信自己这个嫡母治不了她了，再厉害，那也是做女儿的，敢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是不孝！

“嫣儿啊，母亲叫你回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陈氏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嫣，然后缓缓道：“你随母亲进内室说话吧。”

陆嫣回头瞪了弟弟一眼，警告他不要胡来，弟弟这样子，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可陈氏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她叫自己，自己不能不去。

陆嫣客气的笑了笑，点头跟上。

陈氏在内室的临窗大炕上坐定，亲自给陆嫣斟了一盏热茶，轻轻推给陆嫣，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嫣捧着茶，目光却在内室里流转。

从前这里是母亲住的地方，那时候母亲总喜欢在窗边的花几上放一个花觚，在花觚里插上一支带叶的花，眼前模糊，仿佛隐约间，她又看见了继母身后的空空的花觚里，出现了一支娇艳的花枝。

“母亲……”

陆嫣不由低声喃喃，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也不是陈氏了，而是日思夜想也见不到的母亲。

那道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母亲，此时仿佛就坐在她对面，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还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一瞬间，她泪盈于睫！

陈氏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有说呢，陆嫣竟然就哭了起来，顿时心中一跳，凑近些问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哪里不舒服吗？”

陆嫣摇头，忽然对面前的陈氏多了几分好感，“母亲，我没事。”

她不能告诉陈氏，自己是因为想母亲了，毕竟母亲对于陈氏来说，就是一个并不受欢迎的存在，这荣国公府也多年不曾有人提过母亲了，有关母亲的一切，全都换掉了，她知道继母心头的不喜，因而也只是摇头。

“没事哭什么，这说出去还以为是我怎么你了，你爹要是知道了，还不把我给撕了？”

陈氏的话，顿时将陆嫣心里最后一点幻想也打破了。

她侧过身去掏出帕子拭泪，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这才正过身去，对陈氏笑了笑。

“母亲不必担心，我只是一时想到了一些事情，这才失态了。”

又恢复了往日里对陈氏的客套和疏离，陈氏撇撇嘴，不太高兴这话。

想到什么事情能忽然哭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已经死去的沈明荣了吧，虽然知道沈明荣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她能让下人不许提，却不能阻止孩子们思念母亲。

因而心中不禁有些烦躁，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对了，我说有件事要给你说，是这样的。”

陈氏很快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咳嗽两声，道：“你如今也已经十七岁了，别人家的姑娘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偏生你，到现在还没有定亲，母亲也实在是担心，但母亲是做续弦的，担心干涉你的亲事惹得你不高兴。”

说到这里，陈氏看向陆嫣，似乎是想要看看这番话让陆嫣听见会是什么表情。

“母亲多虑了。”

陆嫣抿唇笑笑，只是那笑容十分的寡淡，因为她大约猜到了，陈氏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话了，好吧，她最担心的事情好像就要发生了。

陈氏自己都知道，她是续弦不好做主她的亲事，却明知故犯，还在她面前提她的亲事。

陈氏见陆嫣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笑容就加深了几分，笑道：“嫣儿啊，其实在母亲的心里，你和涵儿珠儿都是一样的，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啊，母亲有些话，说出来你不要往心里去，母亲绝对是没有私心的。”

一听这前奏，陆嫣就知道，继母怕是自己心里也明白接下来的话题会让气氛陷入僵局，提前做铺垫呢！

只是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倒是想要看看继母到底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不是随了姨母，有时候很多事情，她都很能忍，就像现在，若是换个人，怕是已经和继母翻脸了，可她就是想要听听，陈氏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就怕陈氏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弄得她分身乏术的，那时候事情会更麻烦。

“你陈炎表哥你见过吧？”

陈氏试探着开口。

陆嫣愣了愣，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陈炎这个名字她似乎听过，只是记忆太模糊了，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看见陆嫣的表情，陈氏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旋即就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总是在宫里，记不得了也不奇怪，不过你陈炎表哥却还是记得你的，之前过年来家里拜年的时候，你们见过的，只是也过去有几年了。”

闻言，陆嫣点点头，没有接话。

陈氏原本以为陆嫣会说些什么的，结果人家愣是半晌没有开口，以至于陈氏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好自己开口。

“嫣儿啊，你陈炎表哥是母亲的娘家侄儿，咱们陈家这几年虽然没有出什么入阁拜相的人物，可也算是隆江世家了，若是陈家求娶你，也不算是委屈了你吧？”

这话说得，陆嫣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陆嫣咳嗽两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亲事还是由父亲做主吧，我是姨母带大的，我的亲事，也要问过姨母才行，夫人直接和我说，是不是不太妥当？”

说到后面，称呼已经变了。

陈氏一听，心头“咯噔”一声，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砸了。

陆嫣九岁的时候，因为她当着娘家嫂嫂说了一句沈明荣的不是，也曾好长一段时间都改口叫她夫人，不肯叫她母亲，后来也不知道是自己想通了，还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才开始重新叫她母亲。

此时听见这声夫人，陈氏不想猜也知道，自己的话怕是惹了陆嫣不高兴了。

只是这话说的，既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自己也算是她的母亲，怎么就不能说了，这完全就是在否定她在荣国公府的地位啊！

陈氏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一时间愣住，空气也仿佛随之凝滞了。

陆嫣看了一眼茶碗里的茶汤，心情不太好，“夫人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想去看看父亲。”

“你父亲还没回来，你急什么？”

这几天陆承业竟然又重新上任，做了玉麟骑的副统领，这事儿她觉得有些古怪，只是男人上进总比烂在家里好，虽然她儿子现在还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可以后若是分家，家产多谢，也能多分些去啊。

“那我改日再回来看父亲吧。”

“你急什么，反正回来也是要小住几天的，等明日再看也一样嘛！”

陈氏还是有些不死心，虽然陆嫣不高兴，可她觉得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嫣儿啊，母亲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母亲啊，你若是嫁去陈家，母亲给你填妆两千两可好？”

“她不需要！”

忽然间，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陆嫣先是一愣，旋即不敢置信的看向门口，竟然就看见姜宣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身玄色的锦服，整个人看上去器宇轩昂，一股子气势横扫开，让人不敢直视。

“表哥？”

陆嫣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小跑着两步上前去，在离姜宣一步之遥的地方又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姜宣的脸色不太好看，忽然想到了姨母之前说的话，不出意外，她以后是要嫁给面前这个，京城万千少女梦中情夫的男人，此时见他忽然出现，一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不自在。

“我母后已经为嫣儿准备了万两黄金做嫁妆，不需要国公夫人如此费心了，国公夫人若是有这个银子，不如还是想想四小姐的婚事吧，毕竟有国公夫人这样的母亲，陆家四小姐一定会有很多的求娶者。”

这话明显就是带着威胁的意味，陈氏面色微变，可面前的人是太子爷，她也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只能笑着答应。

“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要不要让我去请国公爷过来？”

陈氏可不敢招待这位太子爷，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太子爷，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不必了，正好嫣儿要过去，我们一起过去便是。”

姜宣说着，目光温柔的看着陆嫣，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来给她撑腰几个字了。

陈氏看着惊心，难不成这太子爷是喜欢陆嫣？这陆嫣有什么好的，太子爷喜欢什么不好，竟然会喜欢陆嫣，简直就是可笑！

姜宣却像是看到了陈氏的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目光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扫了她一眼，“荣国公夫人，人要学会惜福，该管的管，不该管的，最好还是别管，否则惹祸上身，殃及子女。”

最后半句话，听得陈氏险些摔倒，这是在警告她不要管陆嫣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