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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044 挑刺

???

琢磨着要不要去钱家给钱木匠夫妻俩报个信,那边人多势众,钱栗树又肃着脸不苟言笑,闹起来恐怕会吃大亏。

思索间,谭青槐略为兴奋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

“三姐,三姐,总算找到你了,娘在家煮好饭等着呢...”

谭青槐怀里抱着那只兔子,咚咚咚朝青桃跑来,气喘吁吁的说他刚去西市那边找青桃没找到人,只能来这边碰碰运气。

深秋的天泛着冷意,谭青槐却满头大汗,看着蒸笼问青桃卖完了没。

青桃还在想钱栗树那事,随口答道,“卖完了。”

谭青槐激动地往她腰间钱袋子看,看两眼就开始露出戒备的神色观察着周围,极担忧的问青桃有没有碰到什么地痞混混抢她的钱。

“没有。”

说话时,她又回头望了眼远处巷子口,钱栗树没有站在那儿了,但嘈杂的男声从巷子里传来。

她想了想,在谭青槐耳朵边叮嘱两句,让其去钱家送口信,说钱栗树跟人吵起来了。

谭青槐没见过钱栗树,更没去过钱木匠家,青桃给他指路,他欢喜的揽下这活儿,沿着青桃手指的方向拐进了巷子。

很快就活蹦乱跳跑了出来,遗憾的跟青桃摇头,“敲门没人应。”

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青桃说,“咱回家吃饭吧。”

这件事像个小插曲,青桃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傍晚谭青槐下学回来告诉她路上遇到钱栗树了,还把钱栗树送他的东西给青桃看。

是个巴掌大的兔子摆件。

木头刻的。

谭青槐没收到过这么精致的玩意,既喜欢又觉得不好意思。

“他问我晌午去他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你让我去的,他就把这玩意给我了,说是给我的谢礼。”谭青槐脸有些红,小声说,“我就跑个腿,没帮上他的忙,他是不是太见外了,爹知道我拿了别人家的礼会不会骂我啊。”

前边是谦虚话,最后句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谭秀才是夫子,品行端正,他担心私下收礼连累谭秀才名声。

看青桃盯着书上的字许久没动,谭青槐心下惶恐,“我是不是做错了?要不要还回去啊。”

手里的东西隐隐有点烫手,他不安地掂了掂。

都是让周荣那事给闹的,周荣伤了他还四处败坏他爹名声,散播他爹教子无方的谣言,害得好些人议论他爹德行有损,连谭青武做兄长的名声也受到了波及。

为此谭青武骂他是拖油瓶,尽拖人后腿。

尽管当时谭青槐理直气壮反驳了回去,将错归咎于周荣,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

没人想挨打,没人想做拖油瓶。

他把东西往怀里一塞,决定天黑前去趟钱家还给钱栗树。

刚转身准备走人,被桌后的青桃叫住了。

青桃说,“他给你你就收着吧,怕惹麻烦就和爹说说。”

谭青槐眼神一亮,把东西掏出来,“爹不会骂我?”

“不会。”

刚刚还一副愁云惨淡的苦瓜脸瞬间转为喜色,谭青槐道,“那我告诉爹去。”

青桃继续看手里的书。

书是谭秀才给她的,讲的是生意经,该是很少人读过,文里没有批注,加上有些字不认识,半天过去,青桃才读完十几页,其中还有好些句子是青桃不懂的。

要不是想着谭秀才专程去书铺借这本书是为她好,她恐怕不想读了。

暮色降临,小院渐渐昏暗许多。

上房传来说话声,不多时就安静没声了,邵氏喊吃饭时,谭青槐又凑了过来,窃喜道,“爹夸我做得对,还夸钱栗树懂礼,说我喜欢就好生收着。”

他爱不释手摸向栩栩如生的兔耳朵,嘴角快咧到眼角去了。

晚饭后又是数钱,不过不像昨天全家人围着,只有谭青槐凑热闹。

他数钱,青桃记账。

天已经黑了,屋里就一盏油灯亮着,青桃提笔蘸墨水,忽听谭青槐问她到过年能挣多少钱。

谭青槐还记着谭家规矩,想当家就得先给钱,钱多者胜。

可做生意有好有坏,青桃哪儿答得上来。

见她不回答,谭青槐以为挣的钱远不够当家,不由得着急,想让青桃多做些馒头包子卖,可想到青桃揉面甩胳膊时的样子,又怕青桃累狠了,心里琢磨番,安慰说,“能挣多少时多少吧,实在不行找四叔,四叔说了会帮忙的。”

谭青槐是这次回老宅才和谭广户亲近起来的,虽然谭广户不爱干活天天想着偷懒,但谭青槐觉得他手里有钱。

谭家就没身无分文的穷人,谭广户藏得深而已。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青桃说。

青桃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谭青槐有些得瑟,“看四叔衣着啊,除了咱爹,属他穿得最体面了。”

青桃:“......”

谭广户有没有钱她还真不清楚,农闲时几乎很少看得到谭广户人影,邱婆子骂他像个贼,白天别想看到他人影。

问邱婆子,邱婆子只说他跟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具体混什么邱婆子也不知道。

青桃听谭广户说过两句,但没细问,但有挣钱的路子就是了。

“缺钱就问四叔借,来年挣来还他。”谭青槐说了句。

“到时再说吧。”

翌日,天边泛出鱼肚白青桃就收拾妥当推着车出门去了。

郭寒梅穿好衣服出来只看到个模糊的背影。

她想和青桃说两句话,又怕惊醒邵氏,不知青桃跑到邵氏面前说了什么,昨天起邵氏就没给她好脸色,晌午谭秀才他们回来,饭菜已经端上桌邵氏突然说青桃没回来,要等青桃回来才开饭。

不说青桃回不回家吃午饭,谭秀才他们还急着吃了午饭去书塾,哪能饿着肚子空等,她提议大家先吃,给青桃留饭就行。

明明为所有人好,邵氏却怒瞪着她,仿佛她说的是多么大不敬的话。

谭秀才也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郭寒梅不知道哪儿错了。

饭菜就在桌上搁着,等青桃回来凉得差不多了,邵氏心疼的抓着青桃的手说她受委屈了,说什么累了半天回家只剩下冷饭冷菜。

郭寒梅百口莫辩。

推开灶房的门,浓浓的香味迎面而来。

粥已经煮好了,旁边碗里装着热腾腾的包子馒头,郭寒梅数了数,六个包子,六个馒头。

每人两个刚刚好。

用不着再配酸菜。

她在灶台后坐着,等其他人醒。

灶眼里留了柴火,坐在旁边周身暖融融的,郭寒梅又泛起困意,便打了会儿盹儿,谭秀才端着木盆进来她立刻醒了,起身帮忙,却听谭秀才说,“你娘和青桃出去了,早饭不用管她,咱吃咱的。”

郭寒梅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邵氏舍不得闺女吃苦,天不亮就起床忙活了?

她嘴角有点僵,“我睡得沉,没听到动静,醒来看小妹走到门外就没喊她,早知道娘在,我该跟着的。”

“你娘去就行了,你也去了家里的事情谁来做?”

郭寒梅继续说,“天冷了,光线又不好,我陪着小妹,娘也能在家多睡会儿。”

“她喜欢跟着青桃就让她跟着吧。”

这个话题就算揭过去了。

等谭青文他们起床洗漱,郭寒梅就端着五碗粥十个包子上桌。

包子用筲箕装着的。

猛地搁在桌上,父子四人皆露出困惑的眼光。

郭寒梅解释,“小妹留了六个包子馒头,娘的那份我温锅里的。”

谭青文默默喝碗里的粥,并不碰筲箕里的东西。

谭青武和谭青槐积极得多,听了郭寒梅的话就两手齐出,左手包子右手馒头,吃得不亦说乎。

谭秀才动作斯文得多,吃几口便看郭寒梅一眼。

目光算不上温和,看得郭寒梅如芒在背,以为里边另有深意,便给谭青文夹包子,劝他尝尝青桃的手艺。

家和万事兴,谭秀才该是感受到谭青文对青桃的态度,有意让自己出面劝劝,郭寒梅乐意打圆场,当着谭秀才的面说了青桃很多好话。

快口干舌燥时,谭青文终于张嘴咬了口包子。

郭寒梅如释重负。

心想谭秀才应该满意自己这个做儿媳的待小姑子的态度了吧。

哪晓得高兴早了。

邵氏回来发现包子馒头少了就问她哪儿去了。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老实说当做早饭给谭秀才他们吃了。

邵氏脸拉得比马还长。

郭寒梅不明其意,邵氏也不说,转身就回了屋,把门甩得震天响。

直到后来有人上门问家里有没有包子馒头卖她才知道那些是青桃留下要卖的。

因着这事,邵氏不再让郭寒梅碰灶房的活计,话也不和郭寒梅说。

邵氏不骂她,只板着脸一副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郭寒梅嘴上不敢多说,心里却把青桃气得不行,认为青桃故意挑拨她们婆媳关系,故意设计这出让她遭邵氏嫌弃。

实则青桃不清楚家里的事,自己做买卖比在铺子做帮工累得多,天不亮就起床干活,推着车一走就是大半天,没个休息的时候,以致于这些天回屋倒床就睡了,压根没注意郭寒梅兴趣不对劲,而邵氏看她辛苦,不想说郭寒梅的事惹她心烦,还让谭青槐不准在青桃面前胡说。

吃掉的包子馒头她偷偷垫钱给青桃。

青桃知道这事还是郭寒梅回娘家这天,她下午才把东西卖完,回到家发现院里清风雅静的,邵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坐在院里缝补衣衫。

她放好推车,往东屋看了眼,随口问怎么不见大嫂。

邵氏语气不明的说了句,“她回娘家卖绣品了。”

青桃没有起疑,将蒸笼洗干净挂墙上沥水,问邵氏要不要帮忙,邵氏摆手,闺女起早贪黑,卖完包子还得读书练字,比她做娘的还累,邵氏哪儿敢让青桃做其他事。

“缝补衣衫又不是什么体力活,你做你自己的事儿去吧。”

“好。”

那本书青桃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还是幸好有谭秀才认真讲解,读起来轻松多了。

而那些陌生字才是青桃认为难的地方。

谭秀才教她认的时候很简单,转身就忘了,写多少遍都没用,死记硬背的方法太难,而且她最近没多少时间巩固,学得多忘得也多。

之前练的字好些已经忘记了,她用谭秀才教她的方法,读书。

小声读出来。

谭秀才说他启蒙时读书比练字花的时间多,在学堂夫子也是大声教他们读,读多了自然而然会背,会背了自然而然就认识那些字了。

青桃接受的方法恰恰相反。

读书先识字,认识字了再背诵,至于认字有拼音,不怕学了会忘。

以致于她一直用这个办法,认字没什么成效。

她翻开书,一页一页的读,尽量找字和字之间的规律...

家里少了个人,谭青槐回家就发现了,丢了书篮就进屋和青桃八卦,八卦郭寒梅和邵氏的恩怨。

谭青槐不懂婆媳间的暗流,认定郭寒梅回娘家跟那天的早饭有关。

哪怕邵氏耳提面命不让他和青桃说,如今郭寒梅不在,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那天早上大嫂端包子上桌我就觉得奇怪,娘说你挣钱辛苦不让我们多吃,怎么忽然任由我们敞开肚子吃了,爹也看了大嫂好几眼,偏大嫂镇定得很,还苦口婆心的劝大哥吃...”

要不邵氏会生气吗?

谭青文不吃就算了,留着能卖好几文,郭寒梅一劝,几文钱就没了。

“娘看大嫂不顺眼,大嫂嘴上不说,心头肯定怨咱娘小题大做,回娘家请人主持公道去了。”

谭青槐自认分析得头头是道,青桃听得一愣一愣的,“娘骂大嫂了?”

“没有,咱娘哪儿像个会骂人的?没骂大嫂,也没给好脸色就是了。”

青桃说,“你怎么不早说,包子吃了就吃了,不是什么大事,哪儿用得着闹成这样。”

那天包子起锅,邵氏说图个吉利,留了六个包子六个馒头,出门时各屋都还关着门睡觉,就没叫醒郭寒梅说这事,而她也没料到会有这茬,如果她知道,劝劝邵氏就过去了,郭寒梅也用不着回娘家。

“大嫂说回娘家,娘怎么说?”

谭青槐,“能怎么说,拿了钱让大嫂给她爹娘捎些肉回去。”

青桃松了口气,邵氏不满归不满,至少还记着礼数。

“大嫂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

想必郭寒梅心里也不好受,青桃觉得她还是要劝着邵氏,再和郭寒梅解释解释。

人既进了谭家的门,不出意外要和谭青文白头到老的,青桃不希望郭寒梅和邵氏闹僵。

谭青槐摇头,“没说,不过下桌时我看大嫂眼眶红红的。”

“大哥怎么说?”

提到谭青文,谭青槐语气就不太好了,“大哥能怎么说啊,媳妇哭了他什么都没说。”

“......”

“不过他就是那样的人,大嫂跟着他还有得受。”

“......”

青桃真的怀疑他们是不是亲兄弟。

谭青槐似乎也很怀疑,问青桃,“三姐,娘生我的时候你记得事了吧,大哥会不会是爹娘捡来的。”

“你怎么不怀疑你是捡来的?”

“怎么可能!”谭青槐一副笃定的语气,“你不觉得我更像爹娘亲生的吗?”

“何以见得?”

“因为我跟你,跟二哥很像啊。”

这些天他和谭青武在闹别扭,虽然十分不想提到谭青武这个人,但关键时候不能不提,谭青槐道,“我和二哥走在路上,那些人一看就说我们是兄弟。”

他和谭青武像,和谭青桃像,就是和谭青文不像,谁不像亲生的一目了然。

青桃哭笑不得,“人家说几句客套话而已,你还当真了。”

其实论长相,谭青槐的五官和谭青文更相近,眉眼温和明丽,相较而言,谭青武眉眼间多了种阴柔。

听了她的话,谭青槐蹦得老高,气急败坏道,“谁跟他像了,我跟二哥更像。”

他和谭青武因为兔子闹僵了,而且加上谭青武骂他是拖油瓶,谭青槐好几天没搭理他了,和青桃说了会儿话回屋,看谭青武埋在桌边写功课,单是侧脸俊得跟自己很像不由得主动示好,“你想抱兔子吗?”

谭青武喜欢顺兔子毛,谭青槐没让他碰过,晚上睡觉也是找笼子关起来放青桃屋的。

青桃嫌臭,不肯答应,谭青槐软磨硬泡费了老大功夫才说动了青桃。

刚回来时,谭青槐把兔笼提了回来。

兔子就在笼子里。

毛茸茸的,比刚抱回来时胖了点。

谭青武偏头看了两眼,不轻不重道,“你不是不让我抱吗?”

谭青槐把笼子往桌上一放,“谁让你说我来着,我问过三姐了,三姐说那事不怪我,都是周荣的错。我挨了打,我是受害人。”

谭青武撇嘴想讽刺两句,视线对上笼子里的那双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三妹说得对。”

这般两人算是冰释前嫌了。

遇到书塾放假,谭青武说抱着兔子去给几个朋友瞧瞧,谭青槐忙着帮青桃卖包子,有人照顾兔子他当然愿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青桃天天在街上转悠,已积了很多老主顾。

还有听别人说了后专程来买包子的人。

加上又是逢集,青桃做的十五斤的量不到两个时辰就卖完了。

见还有人上前询问,谭青槐乐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早知道就该多做点的。”

青桃将蒸屉叠好,盖上盖子,准备回家了,闻言笑道,“太多我也推不动。”

推车省力不假,但于她而言仍是有点吃力的,尤其蒸屉高了,每次夹包子都得踩凳子,饶是做了几天她仍感觉累得慌。

挣钱当真不容易。

谭青槐见她揉肩膀,便道,“不是有我和娘吗?”

郭寒梅回娘家后,邵氏找不着事做,尽心尽力给青桃打下手,剁肉揉面邵氏都会做,谭青槐道,“等书塾下次放假,我们多做点,可以弄两辆推车,你推一辆推车在这边卖,我去其他地方卖。”

“哪有你说的容易。”

青桃觉得做买卖比想象中的累人。

“你还是要以功课为重。”

谭青槐跟着青桃后学业进步了很多,以前懒懒散散提到写功课就痛不欲生,现在是回家就先写功课,写完再玩。

谭秀才表扬过他两回了。

谭青槐道,“夫子布置的功课不多,我很快就写完了。”

眼看已经入冬了,不抓紧时间攒钱,明年当家就没希望了。

两人站在西市口,说说笑笑的往回走,老远就听到赵氏面馆前的吆喝声了,他捂着嘴和青桃说,“周荣表哥的声音好难听啊。”

因青桃卖包子馒头,赵氏面馆的生意大不如从前了,加上铁蛋兄弟两吃得多,面馆能说是入不敷出,故而赵氏心情极差,常常逮着点小事就骂铁蛋他们。

说来也怪,赵氏也曾找过青桃麻烦,但态度表面和和气气的,在铁蛋他们面前就不一样了,多是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的姿态。

铁牛和铁蛋还不敢反驳,每次都是闷着头,默默做事。

铁蛋在门口吆喝几天,嗓子沙哑得像过筛的声音。

铁牛站在灶台后,神色紧绷,随时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赵氏气得不行,骂他们摆出一副死人脸,客人走到门口也不想进来了。

这些事都是李掌柜和青桃说的,赵氏惯会做面子,常年端着温婉贤惠的样子,如今被娘家侄子逼得原形毕露,可算应证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老话。

如今听谭青槐说铁蛋声音难听,青桃没有附和,只是多看了面馆的少年郎一年。

半晌,才道,“挣份工钱不容易。”

尤其还是在赵氏手底下。

“对了,周荣去短学了没?”

让周荣去短学是青桃跟谭秀才说的,周荣被宠坏了,吃不得半点亏,留在长学只会祸害谭秀才名声。

而且以赵氏对周荣的期许,去短学读书绰绰有余了。

谭青槐还盯着铁蛋看,“没呢,爹说他做夫子,要有包容之心,出事就把人撵出书塾不好。”

理是这么个理,从谭秀才嘴里说出来青桃却不太信。

她问谭青槐,“爹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吗?”

最近她的心思都在买卖上,并不是天天中午都回家吃饭,不知道谭秀才有没有趁机溜到这边来。

谭青槐想了想,“有天没回家,说是何叔请他过去吃饭。”

“何叔请爹吃饭干什么?”

谭青槐无甚在意,发现铁蛋呲牙瞪自己,他气势汹汹瞪回去,嘴里说道,“谁知道呢,爹和何叔素来就不错,去他家吃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青桃准备回家问问谭秀才。

扭头注意谭青槐双手捏着眼角做怪表情,顺着他视线看去,面馆前的铁蛋正双手叉腰,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

她抵了抵谭青槐胳膊,“好好扶着蒸笼。”

谭青槐垂手,“哦。”

说话间,朝人翻了个白眼,故意拍着蒸笼大声道,“我家包子馒头全卖完了。”

“......”

生意不好,赵氏天天减少做的包子数,想着今个儿逢集多做了十几个,哪晓得开门到现在,仅卖出去四五个,还是客人赶着去集市摆摊匆匆忙买的。

赵氏胸闷,一早就在后边待着没出来。

铁蛋和铁牛心里也不好受,两人活儿没少做,无奈就是没生意。

铁牛还好。

铁蛋吆喝到傍晚回屋喉咙火辣辣的痛,听谭青槐炫耀生意好,脸上肌肉跳了跳,摆出一副要和谭青槐干架的阵仗来。

赵氏娘背着背篓过来瞧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所以不费眼力就认出推着车的姐弟两是邱婆子孙女和孙子。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青桃来。

身量比同龄小姑娘要高,皮肤很白,穿着身粉色衣衫,看上去就是在家娇养的姑娘,想到耕田村人对青桃的评价,老太太心里直泛酸,她觉得那些人故意说那些话来膈应自己的,就面前这个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勤奋踏实样样能干的人。

明显比她孙女差远了。

她孙女六岁就开始干活,皮肤偏黑,一双手粗糙得很,无论穿什么衣服一看就是乡下丫头。

眼前的青桃可不像。

更像城里人。

她走过去,喊了声,“铁蛋,看什么呢。”

铁蛋转身,见是他奶,差点热泪盈眶,“奶,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接我回家的。”

他不想待在镇上,姑姑不喜欢他,还嫌他吃得多,是个倒霉蛋,有他们后铺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老太太皱眉,“说什么浑话呢,镇上多好,多少人挤破头想进还进不来呢。”

铁蛋声音粗噶,“镇上不好,还是家里好。”

老太太敲他脑袋,“能不能有点出息。”

铁蛋鼻尖通红,“我没出息。”

只要能回家,管他有没有出息呢。

老太太懒得和他费口舌,往铺子里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怎么没人?”

“生意不好。”

老太太惊讶,“不会吧。”

铁牛看到自家奶奶也从里边走了出来,和老太太说铺子生意真不好,包子馒头卖两天都卖不完,老太太想起青桃来,语气不善,“是不是谭家把你姑的生意抢走了?”

铁蛋和铁牛齐齐点头。

想说抢了不是一星半点。

买过青桃包子馒头的人只愿吃她家的,便是赵氏平时走得近的几个姐妹家里也爱买青桃家的包子。

还说青桃家的包子现做现卖,从不放到第二天卖。

铁牛和老太太说,“姑姑心情不好,天天发脾气。”

说这话时,铁牛满是委屈。

老太太叹气,“早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还不信,现在尝到苦头了吧,你姑呢,我找她去。”

“在后边呢。”

“成,铁牛,给我煮碗面,我还没吃早饭呢。”

儿媳担心儿子在镇上过得不好,硬磨着她来镇上看看,担心来晚了,没吃早饭就出了门。

铁牛说好,手往放面的篮子里一抓,抓了一大把面丢锅里。

谭青槐对赵家人没有好感,和青桃说,“得亏你辞工了,不然随便来个赵家人都能把你当丫鬟使。”

两人已经走过了,听了这话,青桃回眸望了眼。

以前在面馆做帮工时没觉得哪儿不好,现在再看,总觉得面馆光线不够明亮,瞧着灰里灰气的不怎么干净。

生意不好许是与这个有关也说不准。

两人沿街回家,路上遇到好些熟面孔说买她包子。

青桃说包子卖完了明天才有。

来人无不露出遗憾之色。

不过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除了那天被钱栗树踹的老太太。

老太太端着个木盆,“卖完了?你骗谁呢,是不是不想卖给我老婆子故意糊弄我的?”

老太太靠着推车,直接垫脚够蒸笼盖,蒸笼是空的,被她推得往前倒。

谭青槐还没从赵家人那缓过劲来,猛地见到老太太上手碰蒸笼,黑漆漆的手像摸过煤炭时,碰到的位置蒸笼黑了。

他嚷嚷,“诶诶诶,有话好好说,别弄脏蒸笼啊。”

这话可把老太太惹毛了,双手往前一推,蒸屉刷刷全倒了,在地上滚两圈,撞到了人。

“好啊,我买你们包子,你们不卖就算了,还嫌我脏。”老太太整个人趴在推车上,“快来看看这家人的嘴脸咯,黑心肝的生意人。”

谭青槐懵了,眨眨眼,不太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青桃还推着车,刚老太太往前一扑差点把车扑倒,她用了大劲才把车稳住。

此刻看老太太不依不挠的嘴脸,她眼皮跳了跳。

余光看向旁边站着的姑娘,上次让谭青槐去钱家报信,事后谭青槐就打听了那天的事,这位老太太是李家的,二儿子去世后,可劲的压榨二房,被她打骂的姑娘就是二房闺女李弟喜,那天和钱栗树站一块的李城是她弟弟李城,李城整天在外边跑挣了点钱,老太太不折手段的想偷拿,李城藏得好,老太太没找到,那天李城回家拿钱被老太太看到了,追着他们闹死闹活要把钱要到手。

老太太怀疑是钱栗树怂恿的,抓着钱栗树破口大骂。

钱栗树没什么耐心,抬脚就踹了他。

李弟喜似乎也被老太太的举动吓着了,伸手又缩回去,伸手又缩回去,一副想劝老太太又不敢的样子。

旁边被蒸屉撞到的路人将蒸屉捡起还回来,谭青槐后知后觉上前接住,虽然他打听过李家的事儿,但没见过真人,如今看老太太倒在乘推车上哭天抢地的架势,脑子里灵光一闪,前后瞄两眼,手指着老太太,“哦哦哦,你是不是...”

和他说李家事儿的同窗就住这边,说李家老太太出了名的泼辣难缠。

方圆五里没有比她更凶的了。

当时他还拿李家老太太和何家那位比较了下,发现何家老太太不如这位厉害。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幸见识到。

青桃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好话,开口阻止他,然而还是慢了。

只看谭青槐凑近老太太仔细端详,怀疑的语气慢慢变得笃定,“你是李家老太太,方圆五里没有比你更泼辣的了。”

老太太清淡的眉一竖,“狗杂种竟敢说我泼辣...”

这些年老太太打骂二房的孩子惯了,见谭青槐年龄小,跳起来就要扑过去打人。

街上人多,谭青槐侧身就躲开了去,老太太扑到别人,怒气更甚,“狗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

骂的尽是些难听的话。

李弟喜听不下去了,上前搀扶老太太,老太太急火攻心,反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响亮的巴掌声惊得喧闹的街安静了瞬。

老太太不觉得丢脸,劈头盖脸就开始骂李弟喜。

青桃双手推着车不得空,路人将蒸屉规整好,小声劝青桃别惹事,快走。

遇到这种人,你越是搭理她她越是来劲。

走人是上策。

这时,人群外有三道人影走了过来。

最前边的是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他嘴唇嗫喏着,许久没发出声,旁边还有位吊儿郎当的少年,他直接怒吼,“老太婆,你又打城子姐,真以为城子一家好欺负是不是,逼急了信不信我让城子去衙门告你!”

说话的少年郎身后还跟着个人。

仍是那副冷清淡漠的神情,不过此时眼里多了几分厌恶。

像是对恶狗的厌恶。

看到他,谭青槐规矩的挥了挥手,随后靠近青桃,帮着将推车挪了挪,以蚊叫般的声音说道,“咱往边上挪挪,不然钱栗树揍人施展不开。”

从同窗那,他听了完整的关于那天的事。

情节跌宕起伏比神仙大战恶魔还精彩,谭青槐忍不住想亲眼看看。

他使劲挪位置。

而老太太看到来人果然如同窗所言像打了鸡血般兴奋,使劲往李弟喜身上拍了好几巴掌,对狗子道,“我打我孙女关你屁事,你屁股没擦干净想掺和到我李家来,怎么着,看上弟喜想娶她不成?”

青桃注意到,话是冲吊儿郎当的少年说的,老太太眼睛却直勾勾瞪着钱栗树。

偏吊儿郎当的少年听进去了,恶心的朝地上吐了口痰,“呸,不要脸,见天诋毁人家名声,就冲你这老太婆的蛇蝎心肠,死了去十八层地狱都不止,投胎也只有做畜生的命!”

“......”

狗子这些年天天在外混,什么话没听过啊。

他不怕得罪人。

继续道,“你别瞧不起畜生,像猪啊鸡啊鸭啊虽是畜生,进了门人人都喜欢,你做畜生离那些还远,因为我怕吃了你拉肚子,给恶心的,你要做畜生最好做蟑螂臭虫,见你就弄死你的那种。”

老太太被几句话气得脸颊抽搐。

狗子不过瘾,继续道,“不做畜生你就别投胎。”

他说话不忘拉着旁边的李城,不让李城过去挨揍。

老太太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巴掌只往李弟喜身上招呼,李弟喜缩着脖子,不躲不闪。

青桃看得蹙眉。

而钱栗树已经上前,像上次那般,直接抬脚踹了过去。

他咬着牙,力道用了十成。

老太太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没爬起来,见状,狗子松开李城的手,朝钱栗树扬了扬眉,“忽然觉得我骂她都是跟她客气了。”

“......”

李城眼眶已经红了,紧紧抓着李弟喜的手,李弟抬头朝他笑笑,“我不疼,我没事。”

右边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李城背身擦了下泪,抓着李弟喜的手更加用力。

谭青槐凑到青桃耳朵边表忠心,“谁要敢这么打你,我削了他。”

青桃:“......”

周围街坊邻里没少看老太太打李弟喜,偏弟喜娘逆来顺受惯了,别说反抗,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为什么这些年老太太会变本加厉,还是弟喜娘太软弱了。

哎。

老太太屁股着地倒在地上的,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来人哪,来人哪,杀人了啊。”

“老大,老大,你们快出来,我被人打了啊。”

青桃看了眼巷子口,里边果然有几个人阴着脸跑来,她将谭青槐往自己身边拉了啦,推着车想走。

奈何人多,她怕车轮撵着人,行驶的速度很是缓慢。

还未走出人群,两个中年男人已经到了近前。

好像跟人打过架,脸上还挂着彩。

“娘,娘,你怎么样了。”

“钱栗树,钱栗树,他踹我。”

看到儿子,老太太像有了主心骨,捂着胸口试着慢慢爬起来,两个男人堵着钱栗树去路,钱栗树抬眸,视线落在他们眼角,那儿的淤青还没散,映在黝黑的脸上有些滑稽。

两人也感受到了钱栗树的目光。

身形颤了颤,微微后退了半步。

狗子还在骂人。

老太太已经不搭理他了,直言让两个儿子去钱家找钱木匠讨公道。

钱栗树讽刺的勾唇。

老太太只觉得钱栗树在奚落她。

钱栗树是钱家独苗,姑姑婶婶要多偏袒有多偏袒,除了钱木匠其他人拿他没辙,而钱木匠去了媳妇娘家还没回来,就是把钱家门敲破了也不顶用。

她狰狞道,“别以为你老子不在家你就无法无天了,我闹到你外祖家也要让他们给我个说法。”

钱栗树掀了掀眼皮子,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老太太又是一阵胸闷,不知怎么就瞄到了缩着脖子低调做人的青桃姐弟,对两个儿子说,“都是那姐弟两惹的祸。”

说完又补了句,“还有弟喜,她跟他们串通了。”

老太太认定青桃不卖包子给她是拿了李弟喜好处。

青桃听到姐弟二字时还祈祷老太太说的不是自己,待听到李弟喜的名字料到自己这遭躲不过去了。

她就纳了闷了,就因为老太太闹过,她尽量不往巷子去,怎么还是在街上跟她闹了起来。

谭青槐抓着青桃衣衫,发现两个人按着推车不让他们走时,谭青槐身子战栗了下。

他不是怂。

就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不由自主的战栗。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挺起胸膛,粗着声质问,“干什么?”

三个字,说完一张脸涨得通红。

想学钱栗树岿然不动的气势,便偷偷往钱栗树方向瞥了眼,看他低着头和李弟喜说话,敛下思绪,吸着气昂首挺胸目不转睛瞪着两个高出很多的中年男人。

青桃扯他衣服,示意他站去自己身后。

谭青槐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不怕。

“想...干...什...么!”他的气势足了很多。

两个男人冷笑,“干什么,不卖包子给我娘,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扬起手就欲把蒸笼掀了,旁边路人及时阻止,“人才多大点,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呀。”

周围有认识谭青槐的,对李家兄弟道,“诶诶诶,李老大,你别以为人家年纪小就由着你们欺负,知道人家爹是谁吗,人家爹是秀才,在书塾教书的,你打他们信不信送你进牢里吃劳烦。”

秀才地位很高,教书先生更甚。

李家或许没有孩子去书塾读书,可难保以后也不会有。

但凡有点脑子的就不敢得罪教书先生。

话落,李老大果然愣住了。

老太太却哀嚎,“好啊,秀才闺女就不得了,敢串通我孙女不孝顺我老婆子,哪家秀才,我倒要上门问问他怎么教闺女的...”

谭青槐脸红脖子粗的,“谁串通你家孙女了,张嘴就往我三姐身上泼脏水,我爹姓谭,你不去找他我也会让他来找你,他不来我就回家告诉我奶。”

邱婆子在谭青槐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

毕竟能管着谭老头和谭广户乖乖下地干活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谭青槐推青桃,“三姐,你回家喊爹去。”

换了他遇到这种事没准会挨骂,青桃是万万不会的,这事本就老太太没理找青桃撒气,谭秀才不会坐视不理的。

青桃挣脱他的手,看向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说,“包子馒头确实卖完了,你问我我就和你说,是你不信非要揭蒸笼看,把蒸笼推了还撞到了人。”

她让谭青槐扶着车,一层一层把蒸屉揭开,平铺直叙的口吻说,“如果还有我哪儿会不卖,你问之前就有几个人问了。”

人群里立马有人附和,“对啊,我比你先问我都没买到。”

“小姑娘天天在街上吆喝,卖完才回家,你看到她往家走就该知道卖完了。”

“天底下谁做买卖不想生意好啊,可没有你再怎么刁难也变不出来啊。”

“而且小姑娘做人挺实诚的了,前天我没带钱,我家大宝哭闹着不走要吃包子,小姑娘怕我为难,撕了半块给我家大宝,我过意不去,回家拿了钱买,小姑娘还劝我放久了味道不好,如果买来早上吃的话最好早上买,这么好的生意人去哪儿找啊。”

“天蒙蒙亮人就在街上转悠了,真想买就早点,这个时辰你才出来,活该你买不到。”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老太太再厚的脸皮也挂不住了,索性耍赖,“她就是和弟喜串通好了。”

拿青桃没辙,就去拿李弟喜撒气,伸手扯李弟喜头发,钱栗树眯起眼,动了动脚,老太太害怕的缩回了手。

最后,老太太倒地继续哀嚎,嚷嚷儿子死了没人管她,她也死了算了。

街坊邻里已司空见惯,和路人说两嘴,摇着头回家了。

簇拥的人群散开,青桃推着车总算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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