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控制

回过神后，她便立即闭了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释放出不适感后，目光专注地看着里面——

里面的布置像她所在时空的斗兽场，整体呈现逐渐递高的圆环状，层层圆环线上便是看客的位置，而圆环中心，则是猛兽。

只不过这里的圆环中心不是猛兽，而是癫狂的人，他们正在使劲地吃着摆在逐渐面前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白馒头。

她可以看见，即使他们的肚子塞得鼓胀像皮球一般大，这些人还是不知分寸地将食物往自己的肚子里塞着，而他们脚下都整齐地摆在一侧装着呕吐物的木桶。

这些化为进食机器的女子，与零散坐在木椅上的娼妓有很大不同，他们大多面容青雉瘦白，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破烂，四肢瘦得骨骼显露，营养不良的特征明显。

这些是新招进苏香楼的娼妓，而他们正在接受着进入这里的必需关卡。

林沅溶的目光缓缓移到那半躺在软塌上的老鸨，她仔细看了一番。老鸨十分惬意，手里时不时地晃动着黑点铃铛，铃铛声很绵长，整个暗室都是黑点铃铛的回响。

观察一番后，林沅溶蹙紧了眉头。无论是这些进食的人，还是那些坐在木椅上的人，他们都是一听见铃铛就看老鸨一眼，当老鸨再摇晃一下铃铛，他们便开始咀嚼食物。而当铃铛声一停，他们便停止手上的动作。

在这诡异的局面之中，老鸨掌控着全局。

林沅溶再次抬眼，扫了一眼全场人身上的铃铛，便直起了身子。

她脑海里的画面还是停留在之前，她默默地拍着自己加快的心脏，低着脑袋细细喘息着，步伐小幅度地往后移着。可她还没走几步，脚下的触感一片柔和，像是踩到了谁的鞋履。

林沅溶只觉自己倒了大霉，一边在心头叫嚣着千万别是青楼的人，一边默默地转过了自己的头。

只瞧见宋悬摇晃着折扇，看着她的表情尽是玩味，嘴角的弧度奇迹般地露出了几颗贝齿，温柔地笑了笑，“推理得如何？”

林沅溶刻意地忽略宋悬那明晃晃的笑容，沉默着拂去额头的细汗，“差不多。”

只要撞到的不是青楼的人便好，她如此想着。

忽然，一个雄厚的男音在她的正后方响起——

“丫头！”

林沅溶蹙眉，这人声音与她的县令父亲林渊十分像。她垫着脚望着外边，方才宋悬挡了一大半她的视线，她还以为外头没有人呢。

一看不得了，她的县令父亲林渊整张脸铁青着看她。

林沅溶当下就慌了，眼睛慌乱地转着，才发现她来时的那条走廊，如今早已是被府兵与衙役围个水泄不通。他们整整齐齐成三列队，等待着某人的一声令下。

她侧目看向云淡风轻的宋悬，宋悬的举动实在怪异，官兵的到来，分明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方前在半椿的厢房，也是在他的提醒下，她才察觉了那最为关键的线索。

宋悬，他究竟为何如此？

“大人，你没事吧？”

林沅溶微微侧头，便瞧见了赤雪梨花带泪的面容，像是真的伤心那般。

“你还在这？”她反问道。

赤雪正准备开口，宋悬却笑了笑更早一步说话，“她舍不得走。”

林沅溶了然宋悬话语的含义，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再看向了赤雪，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久到赤雪心头闪过一丝惶恐，她僵着脸看向她，“大人，我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

林沅溶看她的视线是审视。

林沅溶明锐地铺捉到赤雪的慌乱，她朝赤雪轻轻摇了摇头。

宋悬缓缓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发出一声“哒”后，便道：“逮捕。”

御绯带头说了一声“遵命”后，便朝身后的官兵道：“跟我来。”

浩浩荡荡的官兵们经过林沅溶，她只好跟着宋悬往后退，一退到那暗门后，林渊便立即把她扯了过去，低声道：“你个女娃子，一天到晚怎么就喜欢做这些？”

林沅溶不敢吭声，只能乖乖低着头。

林渊摇头晃脑，轻拍着她的后背，力度轻的像是在哄人入睡，喃喃道：“这些事情如此危险，若是你把你自己伤到了，让你爹、你娘该怎么办？”

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入了林沅溶的耳朵里，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酸，她想书中林沅溶可真幸福，林渊对她是真的疼爱，难怪书中林沅溶的性子是那般骄纵。

面对这些突然闯进的官兵，里头的人无一不在惊慌地乱跑着。唯有半躺在软塌上的老鸨，她出奇的平静，平静的置身混乱中心的人不是她。老鸨只是渐渐地停下摇晃着黑点铃铛，一张快要的脱相的脸，甚至还对林沅溶这个方向轻轻地笑了一下。

林沅溶看到这个笑容后，闭了下眼睛，想着老鸨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头皮发麻。

御绯道：“围起来。”

官兵听令，呈现一个包围式，将所有人都包围了起来，就连他们也不例外。

老鸨将握在手中的黑点铃铛一收，高高扬起了脑袋，轻蔑地哼了两声，“安静——”

她的声音极其沙哑，这两个字故意拖长后，更让人无法分辨她到底说了什么。但老鸨一开口说话，每个疯狂的女子都齐齐看向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安静了下来。

见四周的人彻底安静下来后，老鸨悠闲地拂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绢丝绒毯，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的赤雪等人，冷笑一声，“我可真是养了些怪物。”

林沅溶见宋悬不说话，反而还看了她一眼，眼眸中的意味浮于表面，她只好硬着头皮朝前面走了一两步，看着老鸨淡淡道：“这不是你期望的吗？”

老鸨听到她如此说，缓缓笑了一下，是那种很释怀的笑意，她知道老鸨在笑什么，她在笑她培养的怪物彻底成了她。

忽地，老鸨像是乏了一般，懒散地叹了一口气，朝他们道：“大人，闹这么久了。该带人离开了吧？”

“离开？”宋悬的语调上扬，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般。没一会儿，宋悬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拿出一个白瓷瓶，道：“这是什么？”

林沅溶接过白瓷瓶，倒出些许粉末，方才她在那些人的桌上都发现了这种白瓷瓶。分析一番，果然如她猜测一眼，她道：“这是一种增加食欲的药物。”

应该是天然蛋白酶，可以促进肠道蠕动，增加食欲。

林沅溶道：“你用铃铛为契物，利用人们对食物的渴望，从而达到控制的目的。”

老鸨很聪明，利用人们惯性神经反应来达到控制的目的，一个古人能想到这点，实属不易。

林沅溶略过众人注视的目光，缓缓走近老鸨，专注着分析案件。她一一扫过那些站在一侧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品，面露害怕的娼妓们，“这些人是新招进青楼的，也是你正在控制的一群人。

每当一批新人走进青楼，你就将他们饿着，待他们饿到极致，你便摇晃你的铃铛，随后再让他们选择自己的食物,这食物大多为主食，主食最填饱。如此反复，他们听见你的铃铛，便会从心底产生异样感。从而达到控制的目的。”

她的视线略过暗室挂放在墙上的花名册，每个花名背后都画了些许字符，“我猜你控制的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获利。”她指着那些字符与划掉的斜杠，“每个字符便代表接客数量，而划掉的斜杠则是被涨死的人。”

其中并无半椿的花名。

说完后，林沅溶缓缓抬眼，凝视着老鸨，“我一开始便在对你进行分析。第一次见面，我便猜测你催吐的行为。”她下移视线，看到那没有被精致护甲遮挡而伤痕累累的手指，“现在可以确定了。”

林沅溶缓缓道：“你对这些人有扭曲的掌控欲，你不仅要控制他们为你获利，还想要让他们为你娱乐。”

所以她以此设置竞技，任由这些女子残害自己的身体。

老鸨红着浑浊的眼睛，心中仿佛有什么信念一样，道：“我从未后悔过杀死过那些人，我是在解救他们，他们不听话，该死罢。”

老鸨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常年催吐，她的声音沙哑至极——

“你们这些出生尊贵的人，岂能明白我的痛楚？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们跟蝼蚁，可有一般无二？自记事起，我便遭人遗弃做乞丐，乞丐最怕的是什么？那就是饿肚子。你们又饿到过恨不得吃土的地步吗？我宁愿遭人毒打，去偷去抢，也不愿饿肚子。”

老鸨阴翳地扫过他们，笑了几声，“正因为我知道挨饿有多么可怕，我才如此容易控制了他们！后来我被人捡回当丫鬟，当了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他们是想把我买入苏香楼，但我已经怀了那家老爷的种。我不愿去，我告诉老爷我怀了他的种，老爷就笑了一下然后把我迷昏了，把我绑着丢进苏香楼。这苏香楼的头儿又不是傻子，她便让将孩子打掉。”

讲到这儿，老鸨面露一丝柔情，“我怎愿意？都说孩子最干净了，我见过太多险恶，我舍不得打掉干净的她。头儿没逼我，她叫我自己了断。我瞒着头儿将孩子生下，是个女孩，很乖很好看。”

“可她走了......”老鸨双眼变得无神，“我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我就一勺一勺地喂她，然后她就不会笑了。”

“对，我喜欢看人吃饭，我喜欢人们被食物填满的样子。可总有人不听话，那便让他们一直吃，直到吃死才为好。”

老鸨说最后一句话时，面容露出的是掩饰不住的疯狂。

林沅溶对于老鸨的遭遇唏嘘不已，但这无法成为她杀人的理由。

她看着老鸨耳朵上若隐若现的珍珠耳环，这是半椿的耳环。她缓缓道：“半椿，长得像你的女儿？”

那副仕女图，与半椿七八分像。

老鸨道：“半椿，她长得最像我的女儿，我最疼爱她。”

林沅溶若无其事地往身侧一瞧，便看见赤雪神情一顿，紧紧地攥着手。

“但她却想远离你。”她缓缓补充道。

老鸨颤颤巍巍地起身，“对！那个厨子竟想让半椿远离我！我多么疼半椿，我将能够控制人的铃铛给她，还让人在她的房内摆置着各种食盒。可她竟真的听了那厨子的话，要和我一刀两断！那我只能让他吃死！”

林沅溶沉默半响，缓缓抬头，“那你可想过有人厌恶半椿？”她侧头看着弱不禁风的赤雪，轻轻道——

“赤雪姑娘，你觉得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