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榕树

当林沅溶看完了案宗，重新抬头时，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宋悬。

他神色淡然，看着与平常没什么区别。

宋悬走进来并未看向林沅溶的这边，那双淡漠的眸子，此刻好像变得更加冷淡。

宋悬缓步走向靠椅上，拂了拂衣袖，眸光从始至终都未曾有一丝的转移。

就在宋悬已经坐好时，林沅溶低头看了看已经整理好的案宗，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宋悬，准备起身将案宗拿给宋悬过目，可待她的步子刚朝外面迈一步。

就在此刻，清冷的声音响起，宋悬头偏着祁紫菀的方向，将后脑勺留给了林沅溶。

宋悬手心向上，朝祁紫菀的方向伸了出去，淡淡道：“如何？”

祁紫菀面色戚戚地看了她一眼，唐见状连忙对着祁紫菀回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祁紫菀也没多心，见她面色没什么异样，便爽快地将案宗递给了宋悬，“其中最奇怪的便是那具女尸——骆沉善。”

宋悬边点着头，边翻开卷宗看着。

林沅溶脸上僵硬的笑意，在祁紫菀转头的那瞬间便消失了。她无措地看着背对她的宋悬，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附在了她的心上，像是绒丝一样，挠着心间的敏感。

可就是柔弱的绒丝，越挠越抓心。

现在的宋悬，与先前时时都会注视着她的宋悬不一样。原来即便她不说话避开了宋悬的视线，宋悬也定会第一个看向她，她能感受到那道淡淡的视线抚过她。

可现在，宋悬明显在忽略她。

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即便先前宋悬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未曾故意冷淡她，从未有过。

林沅溶心里乱成解不开的线疙瘩，心口又觉着堵，堵的她难受。

她默默地看着宋悬翻阅案宗的手指，心又莫名安静了起来，如同现下没有说话的宋悬一样。

她的视线变得愈发专注，就如同无数个她在验尸，宋悬在看她那样的情景。

此刻的林沅溶，无比坚信内心的想法。

她想，她是喜欢宋悬了。

这样的想法浮出水面，林沅溶获得了片刻的心安，她不应当逃避了。

想着，林沅溶默默抬头，看着宋悬的背影。

主阁外的侍卫神情匆匆地跑了上来，单膝跪着禀报道：“府主，悦揽书院夫子求见。”

林沅溶收了心绪，视线轻轻转过，落在了侍卫身上。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视线一转，男子却极快侧头，瞥了一眼她的方向，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的情绪，无人看得穿。

也仅仅一眼，宋悬便移开了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上的侍卫上，“带上来。”

侍卫双手抱拳，说了声“遵命”。

带上来的是此前见过夫子善融，和一个跟随在其侧的小书童。

善融面色发白，走进来的步子都是一颤一颤的，双眼明显失神，唇齿止不住的打颤微张着分析下来，林沅溶大概猜出了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小书童的样子看起不大，大约八九岁的样子，他喜上眉梢，捂着唇笑，看着善融的眼神还有着几分幸灾乐祸，十分灵动的模样。

善融先是朝他们鞠了一躬，扶了扶书童直起身来，再颤着唇道：“府主，我们我们书院又闹鬼啦！”

没有等林沅溶开口，宋悬便目光落在了祁紫菀身上，祁紫菀蹙紧了眉，她并不想开口说话，探案这番她本就是个半吊子，后来才忍无可忍地跟着御绯做事，现下怎轮到她来询问？

再怎么也应该是林沅溶来。

原本准备开口的林沅溶，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合上了半张的嘴，双手捏了捏裙摆，指腹使劲地揉捏着裙绸布。

祁紫菀看着正准备喝茶的宋悬，便连忙视线落在了林沅溶的身上，下巴使劲地朝她点着。

林沅溶向来敏感，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她，便连忙抬头看了过去。瞧见是祁紫菀，心头自然地浮上了一层说不明的失落感，但很快地，林沅溶便掩藏了抹失意。

看着祁紫菀对她瞪眼斗眉，林沅溶着实没有理解到。心头的疑虑愈发大，直到她用着旁光看了看，又看着祁紫菀愈发的催促，才慌张地问出声：“何何何时发生的？”

林沅溶的话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齐涮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宋悬也不为过。

这样的注视，想来她近日也是经历过许多次次，再怎么不习惯也不会胆怯，可现下她又如同最开始来到民安府一般，开口说话都结巴。

林沅溶感到羞愧，低下了头，揉捏裙摆的手也突地一松，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活力那般，透着残枝落叶一样的落败。

女夫子善融明显也惊着她此刻的样子，“林仵作怎还成结巴了？”如此吐槽了一句后，善融便继续道：“就在学生归家的时刻，便有人惊呼瞧见了鬼，等我们去看的时候，便能看见血淋淋的鬼在啃这什么东西！”

善融明显是受到了极度的惊讶，说着说着竟腿软直直跪了下去，身侧的书童明显一惊，迟疑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善融。

林沅溶也细腻地观察了这一点，瞟了一眼宋悬，似乎并不恼她方才的举动，便放心地继续道：“为何你身侧的书童却不害怕？”

书童见她提了自己，便仰头朝她嘻嘻地笑了一声后，又飞速地低下头，十分腼腆的模样。

善融的面色变得古怪，眼珠不停地打转，“这这这......”

“这”了半天，善融看了眼书童，才道：“小孩不怕这些也正常。”

后半句话，善融在心窝子里说了出来。

林沅溶也不再追问，侧目看了未曾说话的宋悬，犹豫了几下，便侧头看着宋悬，“府主，我们可需去现场探查一番？”

这闹鬼一事，估计和现下的这桩案子脱不了干系，搞个清楚才能彻底水落石出。

宋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不曾说话，便径直地往外面走，御绯见着了，连忙跟了上去。

林沅溶见着宋悬冷漠的态度，心头正在思索着，便被祁紫菀一手给拉住往前走。祁紫菀纵然不敏感，但看着宋悬方才的一言不语，再怎么也懂了。

祁紫菀道：“你不知道，你跟国师的人走后，府主直到方才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林沅溶亦不懂，急切追问，“这是为何？”

祁紫菀正欲开口，却被御绯喊了过去，便慌慌地和她说了一句“待会说”后，转身离开。

林沅溶无奈，撑着下巴，看着前面的那辆马车，宋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悦揽书院距离民安府并不远，没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此刻，悦揽书院门前也没有什么人，与之前闹哄哄的情景完全不同。

夫子善融走在最前面，颤着手指着前面，时不时地转头看着他们，“就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人说看见了鬼。”

林沅溶四处打量着，悦揽书院是个明显的水乡式阁院，草叶繁茂，各式各样的花就着黄昏，也格外地赏心悦目。

穿过一扇扇月牙门，林沅溶一行人来到了一颗十分茂盛高大的榕树前。榕树两侧，有着两座阁楼，茂盛的榕树枝干甚至都透着打开地窗棂往里处钻。

繁多的树叶，即便在夏日也透着清凉。可随着渐渐黑暗的天，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来袭。

林沅溶分别指了指这两座阁楼，“夫子，这两座阁楼是做什么用？”

善融紧紧地扒着书童，眼睛快速地瞄了一眼后，便闭着眼睛道：“平日是学生上课的阁间。”

林沅溶不语，看着地上滴滴血液，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这颗高大的榕树，陷入了沉思。榕树有着过多的绿，所以夹在其中的鲜红也就不难找。

就在榕树的左枝干，已经伸进了阁楼里，可更显怪异的是，那左枝干已经被彻底染红。

林沅溶开口道：“有人受伤了？”

善融的身体明显一僵，她僵硬地起身，环视了一圈众人，颤颤巍巍道：“一位女学生，遭鬼伤了右胳膊。”

她抬头指着左阁楼，“是在那里？”

善融抬头，把手举在自己的右眼睛侧，想要遮住旁光，看了看她手指的地方，点头如蒜道：“对！！那个学生就是在这儿发现的。”

林沅溶目光深深，那处就是树枝干长进阁楼的地方。

下意识地，林沅溶想要侧目与宋悬对视一眼，可这次林沅溶连宋悬的侧脸，都未曾看到。瞬间慌了神，左顾右盼许久都未曾发现人。

忽地，林沅溶停下了动作，往身后一看。

树荫与夕阳交汇的地方，宋悬低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沅溶静静注视许久，宋悬并未抬头，并没有瞧她一眼，而是转身跟着善融走了。

忍着心头的失落，林沅溶快步朝前走去。

御绯推开了紧闭的木门，点燃烛灯，带头往里处走。

林沅溶走在最后边，她目光先是看了看木门上的锁，轻轻拂了拂，看着干净的指腹，若有所思。

往里处一走，林沅溶最先看到的，便是地上的那摊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