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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老鬼的请求

陈光年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或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伟人,有人说明朝的伟人是阳明先生王守仁,有人说是思想先区黄宗羲先生,也有人说是悲情天才唐顺之。

而陈光年则是觉得,如果非要说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就应该是张居正。

这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做柿子要挑软的捏。

什么劣绅土豪,什么官吏将校,什么朝堂公卿,什么宦官皇帝。

这天下的人,哪个还有不欺负百姓的呢,因为他们好欺负啊,以为他们就像是那海绵里的水,你努努力终归还是有的。

因为他们好满足啊,只要你给他们吃上一口饭,你就是他们的恩人。

你若是让他们吃上了饱饭,那你就是圣人。

他们不在乎别人得到了多少,他们没有见识,没有本事,他们单纯的就只知道一件事情,努力的活下去。

这种人,他被所有人欺负。

这天下罕有能够为了百姓而得罪天下士绅权贵的人,便是那大明太祖,他也没有做到。

海瑞一身正气,他却郁郁不得志也。

于谦满头华发落了个壮志未酬。

唯有张居正,唯有张太岳,他近乎于走到了天下权利的巅峰之处,挡在了所有的百姓面前向天下权贵,宣战了!

十年,他为了这十年,他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去拼搏,去苟且。

众人骂他任人唯亲,众人辱他拉帮结派,众人欺他苟且偷生,殊不知他只要十年。

为了这十年,他被抄家灭族,削尽其宫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

为了这十年,也险遭开棺鞭尸,家属或饿死或流放。

为了这十年,他五十岁的时候便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叟一般苍老难行。

为了这十年,长子张敬修在狱中受到严刑拷打,愤愤不平中留下绝命书自杀。

次子张嗣修,张居正去世之后的第二年,他被发配充军到苦寒之地,此后情况不明。

曾经高中状元的三子张懋修,最后两次自尽未能成功之后被发配充军。

武将出身的四子张简修,直接被贬为平民一无所有。

最好的是幼子张允修,他只身逃亡,流离失所。

面对这一切,陈光年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后悔么?”

“当年,其实老夫是有机会急流勇退的,老夫也真的想要退下去的,但是那个时候一条鞭法正在关键时刻。

若是就那么退了,老夫害怕啊。

虽然老夫知道,当老夫死了,或许这也会成为虚妄。

但是老夫还是想要试一试,陛下年幼,他的教导是老夫一手教出来的,老夫觉得....

罢了,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若是还能再来一次,老夫已经会对陛下好一些,一定会对他再好一些,这样或许就能够将那大明保住了。

你要记住,这天下,只有那至高无上之人,才能真的去做这些。

其他人,都不可以!”

这句话落到了陈光年的耳中,似有所致,却又似乎只是感慨。

陈光年没有多说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在张居正的摆手之间,离开了这片土地。

他,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在他离开之后,另一个家伙也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张居正的身边。

“你这么看中这个家伙?”

“高公。”张居正看到了来人之后先是躬身行礼,然后才继续说道,“那位没有看错人,他比很多人都要坚持的很。”

“和你一样?”

“他都运气,可能没我好吧。”张居正轻笑,然后就要离开,不过仍然被高拱叫住。

“你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么,其实当年老夫的办法,或许才是正确的办法!”

高拱的话让张居正顿住了,不过却没有反驳什么。

“老夫当年就告诉过你,想要让这个天下变成你心中的样子,那就必须得从上面开始,真正做到一人以蔽之才行。

那个时候,陛下的权利大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高拱仍然再继续,似乎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一样。

“那么多人都在证明,或许那个位置上的人有雄才大略,但是当他们有放松下来的那个年头的时候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

“所以你就保证你不会变么?”

“老夫高拱,自不会变!”高拱突然大声的怒喝了起来,“大明也需要改革,我高拱就是要做那个改革的人,从上到下的改,从根子上改。

老夫要让这天下...”

高拱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居正打断了,而打断他的只有一句话。

“你如此,又能维持几代人,你,我,还有何人....”

“......”高拱的脸色突然涨的通红了起来,“你若是如此说,这天下本贪,老夫是错的,你的那也就是错的。

既然都是错的,这天下难不成就真的没救了!

日后这阳间难不成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之中?”

“不会的,人有贪心,亦有改过。”

张居正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而高拱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再看看那下面混乱不堪的局面,脸上忍不住的浮现出冷笑。

“都是一群什么东西,败类,无耻败类!”

而此时的陈光年,则是在回到现实之后,继续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当然,在这个生活之下,他等待的改变也终于到了。

邮件,合同,他被某个大型网络直播公司看重了,想要将他收入麾下。

这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一件多么意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被人签约,说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主观。

商人,看中的是利益,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能够打动他们。

而带动利益的,不仅仅是流量,还有话题性,毕竟流量是一时的,但是话题性是永远的。

他是说历史的,而他这段时间不断的讲主观意识带入进去,就是在刻意引战,同时不断的和现代结合也是为了带动话题性。

有了这些,加上他现在的流量,自然是有公司愿意将他带走的。

签署合同并不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线上签约,专人联系,确定了自己的自由性之后,陈光年按照对方的提示,一步一步将合同签好。

同时也将自己的计划进行到了下一步。

当然,在正式开始之前,他需要去一些地方,看一些人...

这段时间的经历,他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这段时间的话题了,给陈曦发了信息之后也没有说自己签约的事情,就直接再次购买了自己的车票,踏上了自己的行程。

而他的第一站,就是千里之外的漠北省,萨汉坝自治州。

进入这里,则是因为他在下面的受人之托。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常年跟着那群大佬厮混,陈光年时不时的也会遇到些“意外”。

比如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

一个即将魂飞魄散的鬼混。

见到这个老人是一个意外,当初因为阿斗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方式,结果没找到什么需要帮忙的大鬼。

倒是碰到了那个对着自己颇为“羞涩”的老鬼。

那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说这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磕磕巴巴的告诉和自己交流。

想要拜托陈光年若是有时间的话,能够去一趟这个漠北省叫做萨汗坝的地方。

而他的请求也不是给他烧纸点香,就是找到他的坟墓,然后将那里如今的照片拍下来,若是有机会他想亲眼看看。

当然,如果可以,他希望陈光年能够找到自己的儿子,然后告诉他。

他这个当父亲的对不起他。

至于他的儿子是谁,他又是谁,他叫什么,他的坟墓在哪里,他全然不知道。

他不是什么王朝将相,没有太庙的香火,没有民间的祭祀,他已经是一个即将灰飞烟灭的懵懂之鬼魂了。

这么一个人,他能够说出这些,已经是极为不容易了。

陈光年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和自己碰到的,不过既然有了时间,他自然不介意自己去这个传闻之中的地方看一看。

萨汗坝,这里是个好地方啊。

当年这里曾经是皇家的猎场,只不过在时间的摧残之下,它一度变得风沙遍地,甚至一度导致部分地区那是寸草不生。

当年的珍奇禽兽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在一次次的山林大火,一次次的开垦,一次次的砍伐之下这里曾经是飞鸟无栖树,黄沙遮天日。

百万亩的荒芜,一度让这里成为噩梦。

当然,这也同样是过去了。

陈光年走下列车的那一刻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嘈杂,相当的嘈杂。

人声鼎沸不足以形容他的所见所谓。

各色各样的人都在车站内外高声叫卖,还有举着旗帜的导游在引导着一队队的游客朝着外面走出去。

在人声鼎沸之下,似乎还隐隐传来了鸟雀之声。

走出车站,抬眼望去是那山川之上的郁郁葱葱,是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

“还真是.....真是....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此时的陈光年,真的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想要给这里一个合适的评价,他都找不出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又不是来这里夸奖这里景色优美的,他要做的是完成自己的嘱托。

找到一个一问三不知的老人家的回忆,还有属于他的故事。

深山老林之中,脱离了大部队的陈光年也算是孤身一人进入了这森林之中,近距离的感受着森林的美好,然后一路前行。

在一个确定没有人会出现的地方,聚起来一个小小的土堆,然后点燃三根香烟,撒上一把随身带着的小米。

静静的等待着那个鬼魂的出现。

后背似乎感觉到有些许的寒冷,但是举目四望却也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想来并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有这动辄往阳间走一遭的本事。

但是陈光年的心里,似乎被指因了一个方向,这是一种莫名的,突然出现的感觉。

确定了这种感觉之后,陈光年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烟掐了,然后保证没有火星才敢离开。

沿着心中的那种感觉,一路在山林之中行走,而且越走也是僻静。

最开始的时候时不时的会出现人声,但是在传过了一道没人看守的护栏之后,陈光年就踏入了真正的非对外开放的地方。

这里已经是人烟稀少了,这里几乎是除了鸟雀鸣叫之外,剩下的就是呜咽的风声。

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个什么走兽出没,这些东西都让陈光年的眉头紧锁。

“这地儿,确定没啥猛兽吧。”

“不过该说不说,这地方的景色是真不错,保护的是真好啊....”

带着惊叹和担心,陈光年穿过了一条条的林荫山路,终于在黄昏之前,来到了自己心中指引的那个地方。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这是自己心中指引的地方,因为这里太特殊了。

这里有一棵树,一颗很大很大的树,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从那沧桑的树皮就能够猜得出来它经历过多少的风雨。

“这树,少说也得几百年了吧。”

“三百七十二年了。”

忍不住发出来了一声感慨的陈光年突然被后面的一道声音给吓住了,然后猛然转身就看到了一个满脸苍老的老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身着朴素,腰间还挂着一个对讲机。

此时对讲机里面还传来嘈杂的声音。

“不要着急,就是一个普通游客,没有明火出现,稍后我就将他带出去。”

那个老人出现之后没有再和陈光年说话,只是拿出对讲和里面的人说起话来。

等到里面传来收到的声音之后,他才再次走到了陈光年的身边,也走到了那颗大树的身边。

“三百七十二年了,这可是这座萨汗坝的镇山宝树啊。”

“这棵树....这么厉害么?”

“厉害,当然厉害!”老人轻笑着,“正是因为有了这棵树,才有了如今的萨汗坝,若是没有它的话,谁也不知道如今的萨汗坝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这里不是因为植树造林,退耕还林....”

“嘿,你说的简单,这树砍了可不是你种上去就行的,漫天的黄沙,没完没了的沙暴,土地干涸的连水沟都挖不开。

你以为把耕地废了就行了?

就算是不废了,在这黄沙之下,这耕地也不能用了。”

老人似乎很有感慨的模样,看着陈光年还想在说话,他直接举起了手臂。

“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驴友,这天儿晚了,这林子里面没准会有什么,你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跟着我来,先去瞭望塔吧。”

“瞭望塔?”

“这么大的林子,这偷猎的,伐木的,还有你们这群驴友,什么人都可能有,这得有人守着。

总不能等火着了,等事儿出了,咱们在想办法吧。

喏....看见那个黑筒子了么,那就是咱们的瞭望塔。”

随着老人伸出手指的方向,陈光年也看到了这瞭望塔,距离这里果然不算远。

不过看着黄昏日下,陈光年也只能跟着这个老人快步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还别说,这老人年纪看着不小了,这腿脚那是真的好用,陈光年这个大小伙子愣是差点没能跟上。

“我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这小小的年纪,怎么这腿脚那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嘿嘿....嘿嘿....”面对这种眉头紧锁的质问,陈光年只能露出来满脸尴尬的笑容。

然后气喘吁吁的大步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来到了那林中小屋的时候,陈光年已经快没有迈步的力气了,正所谓望山跑死马。

这看着不远的距离,这么不断加速之中,他的体力也是消耗的,哎....

“进去吧,明天天亮了我带你出去,以后林子里别乱跑,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要是遇到黄羊,青羊什么的也还好,你要是运气不好碰到了马鹿、猞猁或者是豹子。

你说你死了这事儿算谁的?”

老人说着话受伤的动作也不满,打水做水,收拾厨房弄出来饭菜。

小小的屋子让他收拾的整整齐齐的。

“这儿就您一个么?”

“还有一条狗,不过不知道去哪儿撒欢了,晚上就回来了。”

“哦....您家人呢?”

“儿子上大学呢,孩儿他娘死的早,我在外面没什么意思,干脆就在这里面,陪着老狗,守着这林子过活。

每天去巡林,还有个念头。

要不然一个人在那空荡荡的楼上,这街坊四邻的也不认识,也不说话,这日子啊....不好过。”

看着老人洒脱的样子,陈光年似乎也能够感觉到他的某种孤单。

“看您这岁数了,没想到孩子这么小,才上大学。”

“哼,我这是长得老!”那“老人”突然冷哼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桌子上扔过来一个相框,“我今年刚四十二,这林子磨人,呆的时间久了,脸就老了。”

陈光年看着手中的照片,两个眼睛那瞪得叫一个大啊。

照片上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美少年,从彩色照片上来看,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风格也应该是八九十年代。

而他背后的背景.....似乎是自由女神像?

那个时代去这下面拍照,这不容易啊。

看着陈光年这么惊讶的模样,那老人也是似乎回忆道了曾经的岁月。

“当年啊....当年....那时候成绩好,然后大学毕业之后就得到了一次去鹰酱那里留学的机会。

也不是什么新技术,但是也算是能够有个不错的出身了。

那个时候和现在不同,那个时候咱们这里还不是那么的学术强横,很多更高深的东西只能去外面学了。

而从外面回来的,那自然也是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

那时候,我就特别的想要去外面,不仅仅是为了学新东西,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我有个女朋友。

她家里很好,想要和我一起去那边,她家人也很满意我,愿意资助我去留学....”

“然后呢?”

看着如今粗布衣衫,弯腰驼背的护林员,他感觉这位想来不是走的这条路的。

“然后啊....我爹就给我锁在家里了,她找我来,然后见不到我。

她等我,等了我两个月,最后她走了。

我也留在了这里。”

“当个护林员?”

“对,当了个护林员。”

“.....你一定很恨....很.....”出于礼貌陈光年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情。

“没什么,我学的就是林业专业,去了那里还得改个专业。

林业专业很好啊,你看着这里,多美啊。”

锅里煮着白面条,透过不锈钢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下仍然能够看得到的郁郁葱葱,似乎有了别样的升华。

“郁郁葱葱的,但也不过是这些年才恢复的,我记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还是一片荒漠,你没记错。”老人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所以你留下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漠,你们是建设这里的人么?”

“什么建设,我们哪儿懂这个,我们就知道我们得种树,还得给他种活了。”

“很辛苦吧。”

“辛苦倒是没什么,有机械,比老一辈儿的时候好太多了,主要是心里啊,这个难受。

那时候和现在不同,这一颗颗树种下去,这一颗颗的死过去。

种一棵死一棵,那是真的见不到希望啊。

每年局里面拿出来的报告,就是我们又亏了多少多少钱,我们又浪费了多少多少好苗子。

那时候,老农来了,走了,大学生来了,走了,就连那村里的人都走了。

他们生活不下去啊,越来越荒凉啊。

人少了,沙多了,我们这希望,也就越来越遥远了。”

平淡的话语,平静的语气,似乎过去的就真的只是一个过去而已。

但是这些话听到了陈光年的耳朵之中却又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了。

漫天黄沙之中,,一群在黄沙之中抗着树苗的人在顶着风沙前行.....

“那个时候那么苦,他又是为什么要将你的大好前途给毁了啊。”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轻轻摇头之后又露出来了一个笑容,“哪有什么为什么,谁让他是这里的负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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