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通幽八

夜间亥时，皎月高悬，寒风彻骨。

靠山村位于余杭县下辖几百里外的深山大泽附近，偏远，落后，贫穷，愚昧，闭塞，这就是李响心中靠山村的标志。

灵堂漆黑大门敞开，高空中繁星点点，凉飕飕的冷风从院中吹来，轻轻拨动棺材前供桌上的两盏烛火，呼啸之声渐起，两边的白灵被吹的猎猎作响，火光晃动，光影轮转，平台上的漆黑棺材被照的忽明忽暗，贴在上面的黄符不知不觉间慢慢掉落在了地上。

四位靠山村村民呈十字形靠着供桌前席地而坐，因天气太凉的缘故，屁股下面还垫了几块破布，而四人中间的地上是一块大木板，放着一堆叶子牌。

叶子牌又叫叶子戏，是一种古老的纸牌游戏，类似升官图，玩法很简单，掷骰子比大小，然后抓牌出牌，大可以吃小，牌未出时反扣为暗牌，不让人看见。

牌局在继续，气氛有些沉闷压抑，这四个大汉打牌可不是为了娱乐消遣，而是一种藉慰，为了熬过这该死的孤独寒冷夜晚，谁让这里是灵堂呢。

这时背靠供桌面向大门的赵良随手出了一张牌后说道：“赵树那个信球，自己搂着婆姨睡觉，他娘躺在这里，让俺们来守夜，真是混账。”

赵良左手边，背靠东，面向西的赵楚撇了撇嘴，“咦~~~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莫非你不懂这个道理？阿树可是给了俺们每人十个商元通宝，你个信球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商元通宝，是大商朝的铜钱，一枚商元通宝可在余杭县城里买上三个大肉包，或者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那就更加值钱了，毫不夸张的说，一枚商元通宝换谁家的一只老母鸡完全是错错有余。

赵良不以为然，嘴里依然冷笑，“要不是俺家急用钱，俺才不会......反正你们看着吧，天理报应，屡试不爽，他和自己婆姨害死老娘，早晚都得让阎王爷爷勾了命！”

“放屁！”

“阿良，你是不是晚上喝多了？”

“别他娘的胡说！”

赵楚与另外两位村民全都是面色一变，身体僵硬的扫了眼身边高台上的漆黑棺材，喉咙蠕动，都齐齐的咽了口吐沫。

“胡说什么？”赵良也许是因为晚上喝多了酒水的缘故，被其他三人呵斥之后，不仅没有消气，压在心底的怒火更加愈演愈烈，“赵大娘一把屎一把尿把赵树这个信球拉扯大，咱们村子三十多年前遭蝗灾的时候，全村饿死了多少人？甚至有很多老乡啃树皮吃黄土，但......赵大娘也没有少过他赵树一顿饭，现在他到好，娶了媳妇忘了娘，竟然活活把老娘饿死在......”

“行啦！”赵楚一声大喝，打断了赵良的抱怨，再次瞅了一眼棺材，“既然拿了阿树的钱，咱就别这么说了，事情已经如此......说这些有什么用，各扫门前雪，管好自家事......”

“不对吧，阿良，俺可是听说赵大娘是得了重病，阿树是因为舍不得钱财所以才......”

“屁！”赵良恨恨啐了一口，“俺家就在隔壁，俺会不清楚？”

“赵大娘的身子是有病，但也不至于要了命，是赵树和她那个坏心肠的婆姨把自己老娘锁在牛棚里，生生饿死的！”

“锁在牛棚里没吃没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的那天从牛棚里拖出来的时候，俺可是就在跟前的，赵大娘......呜呜......赵大娘没了牙齿，嘴里全是干草和牛粪，想必是饿极了才会吃这些东西......人心都是肉长的，俺就不明白，赵树和他婆姨的心肠为什么就这么恶毒......”说到这里，赵良浑身颤抖，手里的叶子牌也被他死死攥紧，双眸隐隐有泪花闪动，而刚刚还呵斥赵良的其他三人也都低下了头，默默无言。

赵树的行为可谓畜生人渣至极，他永远会被靠山村的村民记一辈子，甚至还会被人私下指指点点，可对于畜生而言，赵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的心早就坏了，需要换一个颗才能明白该怎么做人。

隐藏在暗处的李响看了一眼王玉娘，见对方神色不变，但他却默默低下了头，双手死死攥紧，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睡觉的赵树拉起来，揍对方一顿。

身为二十一世纪受过良好教育的新时代青年，李响根本无法想象，作为儿子是如何才能狠下心把自己亲生母亲活活饿死牛棚里，他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片刻后，也许是气氛太过压抑，赵楚招呼了几人一声，然后继续打牌，不在说刚刚的话题。

突然，寂静的灵堂传出“咔嚓”的声响，让刚刚吹进大堂里的冷风显得更加凄凉渗人。

坐在赵良对面的汉子刚刚举起手里的叶子牌准备打下，面色骤变，目光死死盯着供桌后的漆黑棺材，举着牌的右手微微颤抖，嘴巴张大，眼里全是惶恐和畏惧。

因为在他的视线中，赵良身后的棺材已经缓缓挪动开启，两只漆黑指甲细长的双手慢慢从棺材里伸出，捏住棺材盖轻轻推动了起来。

厚重的棺材板在两只漆黑的双手中显得轻如鸿毛，根本毫无重量。

整个过程除了刚刚发出的声响外，然后再无声音，棺材板推动到半截之后，身穿暗绿色寿衣，漆黑如墨的赵大娘尸体就如提线木偶一样，在棺材中缓缓坐了起来。

坐在赵良对面的男子此刻满头大汗，肝胆欲裂，微微张大的嘴巴只能发出“额额额”的沙哑之声，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鸡鸭一样，出气多进气少。

而刚刚坐直身躯的赵大娘鼻子蠕动，在空气中嗅了嗅，缓缓转动身体，用她那干瘪漆黑毫无人性的双眸死死盯着供桌前，席地而坐打牌的四个人，在烛光的映照下，慢慢伸出了她那细长犹如利剑一样的指甲。

坐在赵良对面的汉子全身就如被电击了一样，浑身颤栗，抖若筛糠，丢下叶子牌，仓惶的转身就跑，嘴里还不忘提醒道：“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牌，你们不上茅厕吗？赶紧的，咱们一起啊！！！”然后没等三人回话，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那速度就像是身后有恶狼在追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