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怡红院送肉

自从春丽妈妈离开怡红院，染霜就去了“染霜”这个花名，恢复本名，独挑大梁，当了怡红院的当家鸨母。只是对外使用的并不是本名，而是就着“春丽妈妈”的名，另取了一个“夏禾妈妈”的诨名，出面怡红院事务。

田多本来因为秀姐儿的事，断了与怡红院的生意往来，又因田文的关系搭了上来，虽然没十几年前那般大的供应量，固定的猪肠和半扇猪肉却都有了稳定销路，即使价钱比不上在铺子里卖的，也不至于亏本。

说起来，田家给怡红院送低价猪肉，还是田多娘子陈桂花的要求。

不管往事如何，怡红院帮田多养孩子是事实，田家十几年后来要孩子，怡红院不给为难就放人，也没要赎身钱，田家心里多少还是很感激。

怡红院店大人多，虽为私妓，招待的文人墨客、达官贵人也不少，每日消耗的蔬菜瓜果和肉类美酒比起那些高门大户来说也不逞多让，私下有稳定的庄子给送菜送肉。

因前朝皇亲国戚才能享用的猪肉在当朝被贬为“贱肉”，只有普通老百姓会买来吃，怡红院招待客人的肉类多是羊肉、狗肉及其他动物肉。怡红院如果要买猪肉，多是给后院杂役们改善伙食，并不会执着于购买猪肉。如此，怡红院后院杂役能不能吃上猪肉，还要看当时掌事的妈妈是否心善。

显然，从春丽妈妈独掌怡红院大权期间，长期购买猪肉就能看出，春丽妈妈比染霜处事更圆滑，更懂体恤下属，也更得人心。

人就怕对比，一对比就会生出许多纠葛。

同是怡红院的掌事，两年前还是姑娘的染霜就被提拔为鸨母，一朝势起，春风得意，风头无两，很是嚣张。年近五旬的春丽妈妈有心从良，有从旁协助之意，无提携教导之心，况且染霜是个灿如骄阳的热烈性子，于她得意之时泼冷水这种事，无亲无故的，春丽妈妈自然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青楼女子，十二三岁开始接客，过了二十五六就成了“残花败柳”，三十未过便是“徐娘不如”，更别说三十之后的人生该如何度过，不是缠绵病榻无人顾，病死埋骨胭脂坳，就是落魄不如狗，好不凄惨。

春丽妈妈不像染霜自小就在这边城长大，她的人生有过“千金一掷为红颜”的高光时刻，也有“恩情断，情义绝，弃之如敝履”的狼狈时期，有过“一言断生死”的狂妄，也有过“生死不由己”的卑贱，看过太多繁华，尝过太多冷暖，清醒得很，也冷心冷肺得很。

如此，染霜削减开支不再购买猪肉，把客人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当奖励给仆人杂役们吃，任院里各园暗斗，悄悄暗中敛财攒赎身钱的事，春丽妈妈就当看不见。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染霜曾被捧得高高的，现在就被摔得狠狠的，一碗绝嗣断情爱，三番折磨催心残，怡红院断了她赎身后路，断了她能想到的未来的所有可能。

轰轰烈烈的爱情以凄凄惨惨收场，曾经的骄阳变得黯淡，从高高的云端落入最阴暗潮湿的角落，化成一条毒蛇，一辈子给怡红院为奴为婢，终身卖命。

当然，这些事情一般人看不到，人们看到的只是染霜人财两失沦为笑谈，看到的是染霜自赎被拒，看到的是染霜痛失孩子几近疯魔，看到的是染霜失势被罚，看到的是“染霜”的逝去，看到的是夏禾妈妈夹尾巴做人。

当田家提出给怡红院低价送猪肉时，那时赎身被拒却已怀孕的染霜没有出面，还未离开的丽春妈妈却同意了这桩生意，并以染霜的名义和田家签订了长期合作契约。

怡红院大整顿的那两年，是田多来送的猪肉，待到田文接手送肉这事，怡红院风波已停。

田家父子俩大早上紧赶慢赶，在辰时初赶到城里开了铺子。父子俩动作麻利地将三个大猪头挂好，把两扇猪肉摆上摊子，当刀开摊。

“送完肉，你上街尾买一斤酱油和一罐豆酱，等会儿你阿娘来了正好拿回家。”田多帮忙把一扇猪肉搭到田文的肩膀上，又将泡有猪肠的木桶挂在田文左臂上，转身回摊子砍肉去了。

“嗯，爹，我走了。”田文应答一声，右肩扛着猪肉，左臂挎着木桶，大跨步离开集市，朝怡红院走去。

田家铺子所在的集市，靠近西城门下，而怡红院则在靠南一点的瓦市里。夏日日头早，田文扛着这么一扇猪肉穿过好几条街到怡红院后厨时，短褐已被汗水打湿，加上蹭到的猪肉油脂，把猪肉甩到案板上抬起身来，他赤luo的两个胳膊在阳光照射下，油光水亮，晃眼得很。

“我说那些小丫头怎么连打水端茶的轻巧事都不愿做，非要吵着抢着来拿那猪肠子是为哪般，原来是每日都有俊俏小郎君来咱们这后厨呀！”

田文正抬手擦汗，就见一娇俏女子进得厨房来，手持绢帕掩嘴打趣他：“瞧这胳膊瞧这腰板，要成了亲，那新娘子可不得三天下不来床？”

“姑姑别打趣小子了。”

今日是月初，正好要结上个月的猪肉钱，所以田文送了猪肉没有立刻走，此时正在等管事的去拿钱，就碰上了来拿猪肠的莺儿姑姑。

“这般年纪合该成亲，脸皮子那么薄，怎么入洞房？”

莺儿姑姑是第一次见田文，看他身上又是油又是汗的，身强体壮，相貌堂堂，迫人的气势，内敛的性子，让人瞧上一眼就脸红心跳，头晕目眩，身轻腿软，少不得要调笑几句。想当年她也是楼里知名的姑娘，见过不少年轻公子，还真没见过如田文这般勾人心弦的。

“这是今日的猪肠，南边来的猪种，肠衣绵实，比往常的好，姑姑快快拿去处理了，莫糟蹋好东西。”田文遭不住莺儿姑姑的调笑，提起一旁的木桶递给她，巴不得对方快走。

“莫不是郎君用过了？”莺儿姑姑也不推脱，接过木桶，往里瞟了一眼，又笑他。

“没有，这些都是今早新杀的。”田文现在跟着田多天天跟猪打交道，已经很久没有再想怡红院里的那些事，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青楼勾栏用猪肠来避孕的事儿。

“郎君没用过，怎知绵实？”

听到莺儿姑姑这么一句，田文才反应过来，一时闹了个大红脸，拉开距离要往外走。

“哎呀，真真逗不得。你在这等着吧，姑姑我忙去了。”莺儿姑姑握手帕的那只手忙拉住田文，又笑了笑他，才提着木桶离开了。

莺儿姑姑走后没多久，厨房的管事姑姑就来了，将上月的钱结给田文，让他在一个记账簿上画了押，才让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