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齐书兰想起奶奶，前清时期的第一绣娘齐若华。

在齐书兰的印象深处，奶奶永远从容达观，看事淡然，她对自家三姐妹说的最多的话为老子的“人活一世，有情，故人伦和谐而相温相暖；有智，故明理通达而理事不乱。情者，智之附也；智者，情之主也。以情通智，则人昏庸而事颠倒；以智统情，则人聪慧而事合度”。记得小时候学习字时，这句话大姐与小妹写了半年，而她写了一年，那时不懂，此时想来，这是奶奶给她们最好的期盼。

齐若华本是苏州人，苏州府除了美人，还以锦缎与苏绣闻名于世，而齐家在苏绣的技艺上更是技高一筹，祖上三代都是为皇家进贡锦缎与绣品的。天下最好做的生意来自皇家，但伴君如伴虎，最难做的生意亦是来自皇家，而齐家走在极致的两端。

富贵时掌着整个苏州府的织锦与缂丝，光是家养的绣娘就达几百人，一时煊赫无两。

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期间，上供的锦缎与绣品在送往皇宫的途中赶上大雨耽搁了行程且受了潮，最要紧的是其中十几批宋锦，那是西太后特地交办，是为庆和她三十八岁寿辰用的。

如是平时，遇到此等情况，走些内务府总管和皇亲王爷的门路说不定罪罚会轻些，只那时正是两宫太后初听政事，朝堂和后宫的权利争夺初拉开序幕，西太后要立威，遇到了齐家送来的把柄，西太后正好以此为借口大发凤威，那时朝堂上的纷争如何的激烈无从得知，而齐家在那档口无疑是最先被问责的。

齐家遇到了最惨的结果，当时所有齐家成年男子皆被斩首，并没收了全部家产，未成年男子入了大狱，女子被充入了官奴，煊赫百年的齐家就这么退出了苏州织造的舞台。

齐若华那年12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这样被困在了紫禁城中，她成了广储司的小宫女，而母亲则进了辛者库，每日为宫女太监浣衣，母亲在齐大爷及两个儿子被斩的时候已是伤了心智，何况被人伺候了一辈子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辛者库那些老嬷嬷和老太监的折磨，到辛者库不足两月就撒手西去，一辈子风光之人最后也只是草草的裹了一张草席被拉出了宫门。

齐若华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时，已过半月有余，母亲的尸身在何处她都无处找寻，想给母亲烧些纸钱却是万万不能的，祭祀亲人在宫里是大忌，她本就是带罪之身，如若被逮到，不说她自己能不能活命，还要连累带她的嬷嬷。只是狠狠的哭了一场，病了一场，辛亏她跟的嬷嬷承过她父亲的恩德，对她颇为照顾，找了些门路为她请了太医拿了药，否则她那时也要跟着母亲去了。

在宫中的岁月难熬，她最大的惦念就是她那十岁的弟弟。也许真是凤生凤，龙生龙，生在刺绣世家，齐若华在刺绣方面的天赋无与伦比，这世上刺绣技艺最好的地方那真是非皇宫内的绣娘莫属，是集各家所长之地。

更何况广储司掌管着皇上及后宫贵人的衣服首饰锦缎，得天独厚的条件，无与伦比的天赋及得天独厚的条件造就了她天下第一绣娘的美誉。

她们家败在西太后手里，而她成名也在于西太后，在她十六岁那一年，以一幅万里江山图进贺皇太后，那是慈禧真正掌权的头一年，慈禧老佛爷见到那副六米多长的绣图大喜，收入了私库。

而她因精湛的绣技、玲珑的心思深得慈禧老佛爷宠信，她真正的走进了大清的紫禁城。掌着权势，享着富贵。代慈禧老佛爷传过懿旨，随使团出访过欧洲，一个女人的精彩与魅力在她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一个人的权利到达一定的程度，那她心之所想，下面的就动之所向，当年的齐家大院归还到她弟弟齐孟德手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齐家败落前的光景。

只是一切的权势与荣耀都不足与消除她每夜梦中面对父兄鲜血的恨，不足弥补无法为母亲收尸的遗憾，不足抵消她对弟弟日夜的思念。

在外她是慈禧宠信的齐姑姑、齐女使。而私下她却对这死气沉沉的宫廷厌恶至极，她恨慈禧，却不得不依附于她，那种极端的矛盾几乎扯裂了她的神魂。

她想回家，回到那渔舟歌断，夕阳烟水空阔的苏州，只是她知道那只是梦罢了，慈禧活着她要尽心伺候，而她死了，以她在慈禧身边的地位，想来那时不得不去皇陵地宫陪着她，继续伺候她，以尽忠诚，因为这对她是归宿，是“荣耀”。

只是谁能想到坚固的紫禁城能被洋人的炮火攻破呢！在一切混乱之际，她在一亲近侍卫的帮助下假死遁逃回到苏州，那时她无比庆幸的她的决定，因为当回到苏州时，弟弟齐孟德及弟媳依然身故，家里只有一个老仆带着侄子齐家安过活，而那老仆已是病入膏肓，不要说照顾齐家安，十岁的齐家安还要为他寻医问药。

之后，齐若华安葬了老仆，离了齐家老宅，在苏州府下的一个镇子安了家，从此，天下第一绣娘齐若华落下了序幕，往事如烟也都让它随风而去吧。

齐书兰看着眼前的林老太太，想着自己那过世的奶奶，真要比起来，这林老太太想来还真没有自己奶奶过得惬意。

奶奶隐居之后，那曾帮她脱身的前朝武探花楚冬荣陪了她近二十年，为了奶奶终身未娶，就是那洋神父伍德对奶奶也是敬佩有加，倾慕有加。在奶奶活着时经常死皮赖脸的住在自家，与楚冬荣斗嘴了半辈子，只为了奶奶的侧顾。

奶奶虽前半生坎坷，但易是精彩。后半生活着时有人宠着、爱着、敬佩着，死了有人念着、思着，这辈子不亏。

想到奶奶，再看着林府的富贵与喧闹，不知怎的，齐书兰有些泄了心气儿，听着他们的言语，看着他们的举止，觉得都如牵线的木偶，让人想要发笑，而她也确实看着林志远笑的甜蜜。

林太太只觉得齐书兰不断的对自己儿子抛媚眼，不稳重的狐媚子，气的窝了一肚子的火。

只是，她对齐书兰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不敢在林老太太的寿宴上发作，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看着齐书兰一会儿勾引儿子，一会儿在老太太跟前“邀宠献媚”。

林长君有些愚孝，见母亲喜欢林书兰，自己儿子也爱，再看林书兰言谈举止也都得体，如今男人虽不提倡三妻四妾，但有钱人家的老爷除了太太外，纳几房姨太太还是常见的。

林书兰也知道，自己光有林志远的喜爱是进不了的林家大门的，林父林母对自己身世不满意，看着自己就像是她儿子的玩物，想来他们觉得最后让自己做他们儿子的姨太太已是自己天大的福气，对此她真的不气。

给林老太太拜过寿之后，顺着林爱媛拉的力道往外走，回头看了跟着的林志远，对着林志远娇俏的一笑，然后转头快步向外走去。

林志远看齐书兰与林爱媛手牵着手出去，显然去外面的露天Paty了，对着林老太太及林氏夫妻道“奶奶，爸，妈我也先去了。”

林老太太笑着松开林志远的手“快去吧，知道你早就心急了。”

林爱媛和齐书兰牵着手走着，林爱媛用拇指轻轻划了一下她的手臂，真是肤如凝脂，这副皮囊那个男人不爱呢，想来如果她生成男儿，遇到这样的美人，也不会放过。

走出林老太太的四合院，看着小道两旁摆放的各色牡丹，望着远处的喧闹，林爱媛轻声的道“喜欢吗？”

齐书兰似没听到，径直往前走，林爱媛对于齐书瑶的不回答也不再意，自顾道“我知道你喜欢，你从来都喜欢华丽奢靡的东西。记得以前我们两人不是很熟时，我每次在学校穿了新衣服，带了新首饰，你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我，以前我很不喜欢你的那种眼神，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却很喜欢。”

站在小桥边，走过这座小桥就到了今天的主场，林爱媛停了片刻道“我现在却很喜欢你，因为你有嫁进林家的野心，我不在乎你是否真心喜欢我哥哥。”

齐书兰听过，看了看林爱媛，真不知道这大小姐的言语中为何对这家有种深刻的恨意，只无论如何，这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的心思从来不在林爱媛的身上，因此也只是笑着往前走，并不答林爱媛的话。

两人走的不快，林志远片刻就追了过来道“两位女士在聊什么？”

林爱媛对着林志远笑道“说有位男士为何如此没有风度，竟然让如此美丽的书兰小姐落单，我在说，如果那位男士再不追来，今日我就领着书兰小姐入场了，到时抢了某人的风头可别怪我。”

林志远巴巴的请齐书兰到奶奶的生日宴会，就是为了自己带齐书兰入场的，目的是向今日来的其他几个公子哥儿宣告他对齐书兰的拥有权。

被妹妹打趣，又看齐书兰脸上没了笑容，本就是有些憨厚的，立刻不知所措道“书兰，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你相信我。”

说完忐忑的看向齐书兰，齐书兰抬手遮了遮透过高达的棕榈树透下的阳光，转眼看着林志远额头似乎渗出了薄薄的汗水，突然笑了，娇声道“傻子！爱媛逗你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