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终章

宁朝建国数百年，经历了无数风霜雪雨的古老王朝，仿佛重返青春般，带着极为热烈的色彩，为那个时代人们的记忆，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便时光过去了几十年，可为了庆祝惠帝太子满月的庆典，依旧是宁朝那一代人极为深刻的回忆。

那一夜，烟火在天空中不断地绽放，彻夜不息。烟花盛放，星落如雨，无数盏花灯点燃了皇城千树银花。

熙和站在城楼上看着，凛冽的寒风中，夜空极致绚烂的烟火，像极了那年东虞城墙上的狼烟。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笑得千篇一律，笑得没心没肺。

这样盛大的庆典，居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皇帝是否缺席。

大殿上空悬的宝座，丝毫没有妨碍人们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所有人都在拼命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熙和充满嘲讽地笑了。她笑这些无心无情的人全然不顾这生的庆典之下，是洛翊宸孤寂悲凉的死亡！

是啊，谁会在乎这些呢？付出一切代价登上的权利巅峰，在这些芸芸众生眼里，不过是利益和安稳的象征罢了。

夜深人静，欢宴终将散场，熙和慢慢走进暖香坞，望着殿中明亮的烛火，站在梅雪中久久不能回神。

洛翊宸在咳，咳声微弱。一个月前他还在撕心裂肺地咳，可如今，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是吗？当初把焚香点燃的那一刻，她便预见了今日的情形。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没想到洛翊宸配合得那么……好。

夜空中的烟火开始零落，终是要散场了。

熙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将这口凛冽的寒气吐出来。

她走进大殿，瞧见洛翊宸半躺在那张画像下面，怔怔地看着，神情安宁甜蜜，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看来心情不错。”宁静突然被熙和打破，洛翊宸凝眸望着她，脸上的笑还带着三分迷离。

“是啊……一眨眼，咱们的旭儿已经满月了……”洛翊宸笑着，吃力地向熙和伸出一只手。

熙和望着那手顿了顿，终究还是走过去，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坐了下来。

洛翊宸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昏黄的烛火在熙和脸上跳动，将她脸上肃穆的妆容调和得灵动了许多。

他眼里的熙和始终是那样的，精灵般动人心魄。

“熙儿，这个时节，东虞的暖香坞应该也是一片白雪吧？”洛翊宸望着熙和的视线，好像透过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熙和却摇摇头，轻声说道：“暖香坞四季如春，从未有过冰雪。”

“嗯，对……”洛翊宸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久的我都快记不清你跟我说过的话了……”

他又咳了起来，唇角的血一滴滴落到胸前素白的衣衫上，晕成大团大团的艳梅。

熙和擦去他唇角的血，看他不停地喘息，内心突然出离的愤怒：“不在乎的东西，何须记得！”

洛翊宸喘息着坐起来，黝黑的眸子闪闪烁烁，笑得好不凄凉：“是的，熙儿，永远不要去记那些不值得在乎的东西。你只要往前看就好，把我忘了吧，不值得。”

“浮生若梦，以前的都忘了吧。”他吃力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仿佛一切都圆满了似的。

熙和一下挥开他的手，终于忍不住怒吼出来：“洛翊宸——”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死了，便可以赎清你所有的罪孽？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死了我便会原谅你！”

“你做梦，你做梦——”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也永远都赎不清你的罪孽！东虞没了，我的亲人也都没了，这些已经死去的东西你还得回来吗？”

“你为什么要后悔？你为什么要做出这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来恶心我！既然你当初选择了背叛，那么你便该冷着你的心肠继续走下去，你应该好好的享受你抛弃一切得来的权利，好好的做你无心无情的帝王！”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眼前的人模糊不堪，只剩下那悲哀的笑容醒目又刺眼。

熙和又哭又笑，大仇终于得报，可她却难受得像是要坠入深渊一般。

“洛翊宸……我瞧不起你……”

“对不起……熙儿……对不起……”洛翊宸用尽全力握着她的那只手，终是松了开来。

恍惚间，熙和好像又看到了那年花树下，如玉般笑着的男子……

宁朝惠帝九年冬，大皇驾崩，举国致哀。

同年腊月，帝后月氏持遗诏扶幼子登基，垂帘听政。

月氏主政，大兴吏治，新兴士族崛起，协助月氏，疯狂剪除异己。自此，宁朝皇族步世族后尘，逐渐退出了宁朝的政治舞台，彻底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

新帝九年春，月氏改国号为虞，宁朝覆灭……

番外：

烟花三月，东虞的茶馆中坐满了出来踏青的游人。馆中十分热闹，厅堂正中，说书人的故事正起了个头，引得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的茶客，纷纷竖起了耳朵。

“话说那月氏本是宁朝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当年她引得宁朝惠帝为她散尽后宫三千佳丽，那是何等了得，可她最奇的，还是扶幼子登基后的故事。”

“新帝登基后的九年间，月氏大兴科举，扶持寒门士子，大力打压皇族。短短九年间，宁朝皇族死的死，贬的贬，最后竟无一支皇族幸存。其后果然——！”

啪！说书人惊堂木突如其来的拍了一下，惊得众人心神俱是一凛。

“这月氏竟效仿武后，公然改国号为虞，彻底终结了宁朝的历史。可奇就奇在——”说书人拉长了声调，卖足了关子，“虞朝建国不过短短九年，那月氏竟突然退位，允新帝重新改回了宁朝国号……”

“哎，据说那月氏退位前无意间翻出了先帝的遗书，遗书中也不知说了什么，看后不久她便退位改回了国号。

“更有甚者，据说那月氏退位后便不见了踪影，人人皆说她已隐居山林，一心求仙问药。莫不是她怕死后无颜面对先皇，于是就想了这么个法子逃避……”

屋檐下，燕子呢喃低语，仿佛看惯了这芸芸众生世间百态，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梳理着羽毛。

熙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笑着起身走了出去。

暖香坞中，山花将那冰冷的陵寝映得烂漫非常。熙和慢慢走在山巅上，惠风和畅，她扬手将手中的信笺抛向风中，微笑着看着它飘向天际……

熙和，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

——洛翊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