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第 156 章

那日,若芯把煎好的药端到陆谦面前，示意他该喝药了。

陆谦没接药，撩起凹下去的眼皮看了她一眼：“放下吧。”

额…放下是什么意思？喝还是不喝？陆谦以前从没这样过。

若芯不动：“二爷,这会儿药温刚好,一会儿凉了，凉药发寒,一怕药效不佳,二怕对肠胃不好。”

她在陆府一直秉承着以理服人的宗旨。

还好陆家人讲理，陆谦抬手接过药,放到嘴边，慢慢顺下了喉咙。

可不知怎么,若芯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果然，陆谦喝完药，就没把药碗递还给她,拿在手上说：“我母亲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若芯刚要上前拿碗，不妨陆谦突然问她这话,她愣了一下,垂下头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谦表面羸弱，心里却如明镜，他说：“多谢姑娘了，我许久没见我母亲这样高兴了。”

若芯怕他拿碗拿久了手会累,就从他手里接过碗来：“太太是因为二爷身体好些了才高兴的。”

陆谦难得抬起嘴角笑了笑,脸上看着也没那么冷了：“那岂不是更要谢你了。”

“是二爷按时吃药的功劳，我不敢贪功,原是我分内的事。”

……

陆谦看着眼前女人的脸,想到了明媚动人四个字,她每次进来送药，屋子里的气息就像是有了生机，裹着那股清淡的药香味，钻到他的五脏六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他以前分明是不喜欢药味的。听他祖母说，这姑娘也是遭了难的，可为何她的眼睛里还是那么有神采，做起事来也满怀热忱一丝不苟。

陆谦和亡妻吴氏是青梅竹马，故而他不怎么信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辞，觉的那是盲婚哑嫁，会毁人一生，可他得承认，他对这个长辈挑出来的女人，生出了些不知名的好感，可也只是好感，还远远没到取代他亡妻，给他做续弦的地步。

陆谦：“我记着姑娘这份情，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出来，我尽量满足。”

若芯没说话。

陆谦：“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说。”

若芯真想点头应他一下，这么好的承诺，可不是日日都有的，而且这个二爷一看就是个那种正人君子，能说到做到的那种，绝不像刘钰，耍无赖不要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算计她。

若芯以为她可以走了，没想到陆谦又叫住了她：“还要劳烦姑娘，以后多提点着我母亲些。”

说这话时，陆谦垂了垂眼眸，像是在为他自己不能给程氏撑腰，而深深的自责。

想当年，他陆谦才是陆府的顶梁柱，而且是前程无量的那种，那时，即便他母亲再软弱没才干，府里也不会这般怠慢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他弟弟陆询在外撑着陆家，他这样的身子，只能窝在家里给弟弟做幕僚，他心里清楚，只有兄弟齐心，才能堪堪维持着陆家表面上的风光。

大家族里想要想败下去，必先从内宅斗起，陆谦从小经营算计，又怎不知这些道理，他虽知程氏委屈，可也不想为了这些后宅小事，来伤了他们兄弟的感情。最后的结果是，即便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朱氏，可为了整个陆家，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芯走后，陆谦在纸上写了这几个字。

他一面庆幸若芯能帮他母亲解围，一面又怕她们惹急了朱姨娘，再撺掇着他们兄弟不和。

可他多虑了，若芯从不喜这些内宅里的蝇营狗苟，她只喜欢阿遥。

这段日子，她绞尽脑汁的想讨孩子的喜欢，可孩子不知是不是听了什么，对她十分防备，搞的若芯恨不能，提着陆遥的耳朵告诉他：我没想给你当继母，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可能是老天爷可怜她做母亲的一片心，阿遥竟莫名其妙的就同她亲近起来了。

这天阿遥一下了学，就跑到程氏的东院，还没进院子呢，就开始喊了起来：“姨娘呢？姨娘在哪里？我要跟姨娘玩。”

若芯正在程氏屋子里做针线呢，她听见阿遥叫她，一时诧异，就走了出去。

阿遥一头钻进她怀里，搂着她的胳膊，高兴的说：“姨娘，你再给我写一篇字吧。”

若芯也搂住他，给孩子擦了擦汗：“昨天不是才写了一篇，夫子又让写了？”

心里纳闷，以前也没见阿元让她写过什么呀。

阿遥摇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写？还写孝经吗？”

原是昨日白鹿书院的孔夫子讲到了孝经，便要学生们家去后，从头到尾再写一遍，为了更深的彰显父慈子孝才能家族繁盛这个道理，孔夫子突发奇想的，让孩子的父母们陪着孩子一起写。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夫子啊，怎么也不知想想，孩子的父母身子不好，写不了怎么办，就比如陆谦，叫他一晚上写这么多字，他就该咳死在书桌前了。

程氏眼睛不好，也不愿写，这事就落到了若芯头上。

若芯昨天一面写，一面想，刘钰是不是也在奋笔疾书的给阿元写孝经，他最烦抄书了，没准儿还会一边儿写一边骂：这什么夫子，我儿子脑子那么好使，你不让他背书，你让他老子给他抄书…

阿遥高兴的跟若芯说：“我同学夸姨娘的字写的好看。”

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她问：“哪个同学？”

“刘珩（heng）”

若芯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是阿元，孩子看见她写的字了。

即便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势利场的东京城，也会被分三六九等，小陆遥不算多聪明，陆家门户也不高，在白鹿书院里，这孩子难免会被夫子不经意的忽视掉。

可陆遥今天突然就在书院里，被极大的关注了一回。

课堂上，孔夫子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夸他带来的孝经书写工整，一看就是一个母亲认真用心的陪着孩子写出来的，又夸这字漂亮娟秀有风骨，夸的小陆遥心花怒放。

也不怪孔夫子夸他，别的家长都写的又潦草又敷衍，根本没有可比性。

阿元看着自己手里，刘钰写的那一篇狗爬的字，想他自己天天被夫子夸，什么脑子好使、记东西快、悟性高，没想到今天，竟折在自己亲爹手里，被人给比下去了。

小孩子好胜心强，他走过去看陆遥带来的字，却是怎么看怎么像他娘亲的字，怎么还有一股子一模一样的药香味？

这一天里，阿元就一直围着陆遥打转，想和他一起玩，还不停问他：“陆遥，为什么你阿娘的字跟我阿娘的字这么像。”

阿元在书院里，是常被夫子夸的那种孩子，陆遥当然想和他一起玩，可刘家孩子多，同刘家交好的人家里孩子也多，他根本凑不上去。

这厢阿元自己找他来了，陆遥就更开心了。他心里美滋滋的，捧着若芯的字同阿元说：“这是我姨娘写的，我姨娘的字写的可好了。”

“我阿娘的字写的也好。”

“如果你阿娘的字跟我姨娘写的一样，那当然也好了。”

额…两个小孩就这样玩在一起了。

陆遥小人把这些都归功到了若芯身上，这才同若芯亲近起来。

若芯也是没想到，她一闲下来就熬着眼睛给陆遥做针线，就指望着孩子能喜欢她，同她说一说话，没想到写了一篇字就全解决了。

她一听陆遥说起刘珩，忙抓紧时机问他：“阿遥，你和刘珩是在一起玩吗？”

陆遥想了想，虽说是今天才一起玩的，可也算吧，于是点了点头。

“那他最近一直都有去上学吧？有没有不高兴？夫子喜不喜欢他？他…”

陆遥被问愣了，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没同阿遥说上话之前，若芯一直期待着能问一问孩子，可真问了…又如何呢…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

她这才发觉，她这些日子里这般讨好阿遥，根本不是想从孩子嘴里打听到什么，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盼头，她讨好的不是阿遥，是把阿遥当成了阿元。

陆遥摇了摇若芯：“姨娘，姨娘。”

若芯回了神来，就听陆遥说：“刘珩每天都去上学，他什么都能背下来，夫子可喜欢他了，学院里的学生也都喜欢跟他玩，每天下学都有大马车来接他，他爹爹他祖父也总去接他，我可羡慕他了。”

这小人顿了顿，扬起头道：“不过他最近就喜欢跟我玩。”

若芯强忍着泪听完阿遥说完，笑了笑，又摸摸孩子的头：“走，吃饭去。”

次日，若芯下午早早忙完差事，就同程氏说，她想跟着车去接阿遥下学。

程氏觉得这姑娘平时挺矜持的避嫌，怎么一提到阿遥就反常，阿遥倒是渐渐接纳了她，昨儿姨娘姨娘的，同她腻了一晚上。

“你这眼下都青了，昨天晚上是没睡好吗？”

她太想孩子了，昨天根本就没怎么睡。

“行，那你去吧，阿遥喜欢你，你就同他多亲近亲近。”

淮南巷白鹿书院

陆家小厮往车里问：“姑娘要下车接小少爷吗？”

“我不下去了，我就在车里等着阿遥。”

“也好，一会儿书院门一开，出来的小人都差不多一模一样，姑娘肯定会认错的，我就认错过。”

那小厮便又同若芯讲了一回，他之前把阿遥和阿元认错的故事。

见若芯掀着车窗帘子不住的往外张望，就指给她看：“姑娘看，就那，就那一家，那回我就是抱错了那家的孩子，才被他们的人打的。”

若芯朝着小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吓的她赶紧放下了车窗帘子。

刘钰正站在刘家马车前等着接孩子呢。

若芯抚着胸口平了平心神，又慢慢掀开了帘子，朝刘钰看了过去。

隔着这么远，她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还是感到他身上散着一种颓然挫败的气息，跟以前斗志昂扬的样子不同。

若芯的撩帘子的手抖的厉害，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她抹了抹眼睛，刚要定睛再看，就见刘钰突然朝书院门口大步走了过去，原是书院门大开，孩子们都跑了出来，他从一群穿着一样衣裳的孩子里，精准无误的捞起了阿元。

远远看去，她的阿元还是又白又胖，似是长高了些，她也不敢确定。

孩子被刘钰捞起来后，似是不想被抱着，就挣扎着下来被刘钰牵着走路，走到刘家马车前，阿元就闹脾气，不想上马车，刘钰便又抱起他，把他放到了马上，这小人就高兴了。

若芯目不转睛的一直在看，不妨被阿遥的一声“姨娘”给惊回了头。

“你吓死姨娘了。”

她学刘钰的样子抱住阿遥，问他：“累不累？”

阿遥摇头。

若芯：“那咱们回去吧。”

——

这边，刘钰给阿元放到马上，牵着溜了一会儿，就把他抱了下来，塞进了马车里，带孩子赶紧回家了。

到了七弯巷，阿元从马车里爬出来，就被刘钰牵着，一路往后院里去。

路上，他正想着一会儿要去见刘斐的事，孩子突然拉了拉他的手，说：“爹爹，我阿娘给别人做娘去了。”

刘钰闻言一愣，心里瞬间酸上来，他低头看了看儿子，轻声哄道：“不许胡说，你阿娘过两天就回来了。”

刘钰只觉，这是孩子太想母亲了，才会突然说出这种小孩子话，又不由轻嗤冷笑，心说，不怪孩子这样想，连他也日日煎熬着猜，若芯是不是真的不想回来了，是不是找别的男人过日子去了，如果是，那最好永远别让他找到，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