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释怀

入了冬后，寒意愈加逼人。

冬季是妖族人一年中精神力最弱的时候，无论是皇室贵族还是平民，一旦天气变凉，个个都只想在家里睡大觉，更何况这几日，天上还落了场雪，整个召尹，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正过了午时，寻淼就感觉睡意上了头。他搁下手里的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便卧在榻上迷上了眼。

屋外的小雪珠不停地敲打着窗棂，寻淼几番翻来覆去，饶是睡意朦胧，却也沉不下心。

屋内伺候的侍从见他又从榻上起来了，便端着茶放在了桌边，寻淼顺手拿过，掀起盖子吹了吹热气，才抿了一口，又倏然看到了那侍从的脸，感觉有几分眼熟。

寻淼想了想，眯眼道：“我不是叫你去照顾阿垚了吗，你怎么又回我这儿了，阿垚把你赶出来了？”

那侍从躬着身子，垂着头道：“三公子之前跟着魔尊去魔界了，一直没有回来。”

“嗯？”寻淼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寻淼初登王位，之前的寻焱又是个不做事情的，他这些天一直忙着处理妖族的政务，竟忽视了寻垚。

细细数来，寻垚已经去了魔界半月有余了。

寻淼心里一沉，感觉事态不对。

寻垚一直在妖王宫里悉心长大，即使出了远门，也从未在外面待过这么久。

况且慕玹又不是焇煴，与寻垚无情无分的，哪里是会留客的？

这就说明，寻垚是主动留在魔宫的。

寻淼的目光逐渐变得暗沉，他的指尖微微磨着木桌，哑声道：“去把边桀请来。”

寻淼做了妖王后，便给边桀在召尹赏赐了一座宅子，离妖王宫并不远，因此寻淼并没有等多久，边桀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边桀依旧面无表情，道：“拜见妖王。”

寻淼抽着嘴角笑了笑，他拉着身上的大氅，摁着桌沿起了身，走到边桀身侧，环着他走了一圈。

寻淼在边桀跟前停下脚步，轻咳两声，道：“边桀啊，寻垚依旧离开妖界半个多月了，他在躲我啊。”

边桀藏在刘海后的眼睛微抬，没有回话。

寻淼把一只手搭在了边桀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说：“自小，我与他向来是最亲近的，可你说，他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躲上我这个兄长了呢？”

边桀的头微低着，依旧不出声。

寻淼继续道：“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啊？”

边桀抬起了头，用眼底的余光看着寻淼，淡然开口：“妖王想要说什么？”

寻淼轻哼一声，也不打算与边桀拐弯抹角了，直说道：“边桀，是不是你，将我命人杀掉母后的事情，告诉了寻垚？”

屋外的寒风纵情挂着，屋内的侍从早就被寻淼打发了出去，二人之间，弥漫着静默的凉意。

少顷，边桀突然笑了出来，抬眼道：“是啊，是我告诉寻垚的，怎么，开心吗？”

“你！”寻淼顿时就控制不住脸上的情绪了，张牙舞爪地指着边桀，大口呼吸，“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边桀露出了半只眼睛，眸子里面染着赤红，逼压着寻淼。

寻淼牙关轻磨，几近颤抖地说道：“边桀，你竟然背叛我！”

边桀大力抓住了寻淼指着自己的手，冷声道：“是妖王先背叛了我们的盟约。”

寻淼心里被他盯得直发怵，却依然嘴硬道：“那边护法要如何，要杀了我吗？呵，你不敢杀我的，毕竟，你还需要我帮你复活炽妧公主！”

“是，我不杀你。”边桀甩开了寻淼的手，“但你也要想清楚了，今日，是寻垚知道了你的这个秘密，明日，我可保不准知道这个秘密的会不会是整个六界！”

“你！”寻淼强撑着桌子站立，喉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终究是妥协道：“你要如何？”

边桀轻哼一声，露出来的一只眸子再次藏入了刘海之下，他平静地说：“现在，你就帮我复活公主。”

“现在？”寻淼又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如今正是自己妖力最虚弱的时候，“我不去。”

“哈？”边桀眉头微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寻淼，“寻淼，你是真的不想做这个妖王了？”

寻淼猛然抬头，眉头拧成了一团。

“真的不去吗？”边桀再问，声音里的凉薄令人发颤。

寻淼强咬着下唇，指尖也扎得掌心生疼。

若是边桀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那么自己就将身败名裂。偏生自己又没有寻焱那样的一身蛮力，做不来谋反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自己将再也无法成为妖王。

寻淼思忖片刻，还是败下了阵来。

他道：“好，我答应你，我去。”

边桀的唇角不经意地扬起一抹笑，阴森森地说道：“你看看你，早点履行承诺不就好了吗？”

边桀抬起手，拽着寻淼的手肘就往外面带，出殿门时，寻淼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边桀扭过头去，脸上尽是不悦。

寻淼道：“有一件事情得做。”

边桀不解地歪着头，寻淼朝着殿门处的一个内侍，那内侍便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子走到了寻淼跟前。

“大王有何吩咐？”内侍道。

寻淼说：“三公子离家许久了，你带一队人去魔界把他带回来。若是他不肯回来……”

寻淼眼眸阴沉，道：“也得将他绑回来。”

内侍得了令，道：“是。”

魔界，魔都。

一队妖族人突然出现在了魔都城郊，南宫托站在瞭望台上，想到了近日魔宫里那个整日哭天喊地的妖族三公子，登时感到十分可疑。

南宫托火急火燎地回到了魔宫，向慕玹禀告这件事。

寻垚一听说妖族人快来了，手里刚咬了几口的精致点心登时就掉到了地上，脸上的五官也挤成了一团，扶着桌子就坐在了地上。

“苍天啊，大地啊，我的亲娘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寻垚喊着，眼泪鼻涕又飙了出来。

慕玹撑着头，目光扫过寻垚，嘴抿成了一条线。

寻垚见慕玹不说话，连滚带爬的又挪到了锦栎身前，拉扯着她的裙子，道：“锦栎上仙，救我啊呜呜呜……”

慕玹攥紧了拳头，快步走向寻垚，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冷声道：“放开。”

寻垚抽着鼻子忍住了哭泣，巴巴地望着慕玹寒气逼人的脸，顿时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也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感觉自己是没救了。

锦栎站在二人中间甚是尴尬，她伸手拉了拉慕玹的衣袖：“阿玹……”

慕玹倏然抓住了锦栎的手，然后对着寻垚冷哼一声：“寻垚，寻淼已经在找你了，劝你还是快从魔宫逃走吧。”

“啊？逃走？”寻垚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望着慕玹，道：“魔尊，我能逃去哪儿啊？我没有地方可去啊……救救我吧，我哥真的会杀了我的，你们，你们真的忍心看着我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六界消亡吗？”

慕玹赌气似的一言不发。

锦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寻垚道：“三公子，我先与他说几句话。”

锦栎说完便把慕玹拉到了一边，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手。

慕玹原本垂着的眼骤然抬起，看向锦栎。

锦栎松开手，踮起脚摸了摸慕玹的头，柔声道：“阿玹，你不要误会。”

慕玹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误会，我只是心里不舒服。”

“小傻子。”锦栎轻轻拍了拍慕玹的肩膀，话里却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宠溺，“三公子沦落至此，也是可怜，师尊对他好，是出于同情，可是师尊对你好，是因为……”

锦栎顿了顿，慕玹却猛然抓住了锦栎的手：“因为什么？”

锦栎望着他的眼睛，里面的光亮就像细碎的星子。

“师尊，是因为什么？”慕玹话里净是急切，攥得锦栎的手腕都有些疼。

是因为什么呢？

曾经慕玹以为锦栎对自己好是因为同情自己的身世，后来以为锦栎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是她的弟子，但最后发现锦栎对自己好是因为焇煴。

那现在，锦栎对自己好，又是因为什么呢？

锦栎心里感到莫名紧张，被慕玹抓着的双手已经蜷成了小拳。

她慢慢开口：“因为，我爱你啊。”

锦栎的手腕瞬间一松，慕玹的双臂已经穿过了他的腰身，按着她的后背，把她拥进了怀里。

“师尊……”

慕玹安然地趴在锦栎肩膀上，心里空空的地方倏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曾经在脑中想象过千百次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从锦栎口中说了出来。

锦栎的双手垂在身侧，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缓缓抬起，最终落在了慕玹后背上。

慕玹的鼻尖在锦栎脖间不轻不重地蹭着，锦栎不禁痒地缩了缩，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想往外挪，可慕玹手里却按得极重，令锦栎无法动弹。

一番亲昵后，慕玹才挽着锦栎从角落里走出，脸上的神情已然是与之前大不一样，看得出心情已是大好了。

而一旁的锦栎的脸上却是布满潮红，双眼四处乱闪，紧咬着嫣红的下唇。

寻垚抓着衣袍轻磨着，刚才从角落里传出的渍渍水声，和自己无意瞟见的身影，俨然令他面红耳赤，屏着呼吸不敢直视二人。

锦栎把指肚碰在鼻尖上，轻咳几声，故作镇定说：“三公子，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你与我们一起，去清珏避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