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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二章 南浦寻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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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五人抱作一团,涕泪横流。周围的亲人们无不唏嘘感叹,黯然神伤。

“大姐,是你吗,你老了!”

“浯哥,我是仕源,......你的头发都白啦!”

“你是渲弟吧,谢谢你们为爹养老送终!我这个长子实在对不起他老人家......”

“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在外面才是真正不容易啊!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吧......”

人们相拥相扶走进门楼。进了庭院,凌仕浯放开大姐的手,疾步走到一根粗壮的梁柱前,眯起眼睛上下搜寻着。

凌德贤立刻心领神会,“浯弟,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她伸出青筋毕露的手,在梁柱上摸索了一阵,指着一块疤痕说,“就在这里,镇反那年被我刮掉的。”

凌仕浯灰白的眉毛像刷子一样整齐地垂在眼角,遮盖了深深的鱼尾纹。他抚摸着梁柱上的疤痕,声音颤抖。

“我临走时在这里刻下了七个字,六十九师凌仕浯。做梦也想不到,再回来都变成老头子了!”

凌德贤没有做声,当年镇反运动的情形如在昨日,如果不是凌家上下十几口人统一口径,言之凿凿地一遍遍指天发誓,一再声明大哥早已死于战乱,那么被镇压的可能就不只是杜远公一个人了。

“娘身体还好吗?”凌仕浯终于说出了这句久藏心底的话。

凌德贤一时语塞,她无助的眼神转向凌仕渲。凌仕渲的眼光稍一躲闪,说道,“还好、还好......”随后他大声招呼着众人,“先落座,先落座!”

他指着凌璎子和几个孩子说,“一会儿你们一个一个给大伯敬酒。”

“娘年轻时候就有心绞痛的病......”凌仕浯对身边的凌仕源说,“我带来一种美国生产的药,专门治这个病,效果很好。不知道娘平素都用什么药,不要有相克的才好。”

“浯哥先喝口茶,这是普陵山毛尖,你还记得吗?”凌仕源为大哥双手奉茶。

早已准备好的丰盛午餐,碟碟碗碗一样一样地摆出来。凌仕浯面前是一道笋尖炒腊肉,雪白细嫩的笋尖,如火焰般色泽鲜亮的腊肉,配上红彤彤的辣椒,碧绿的蒜苗和黑亮的豆豉,其间还掺杂着金黄色的鲜姜片,在茶油的高温烹制中,所有食材都抖擞精神释放出各自与众不同的香味儿,这样的绝妙搭配便混合成浓郁的、令人陶醉的南浦味道。

“上次吃这道菜,还是我离开家那年的春节,娘做的。”凌仕浯眼里泛着泪光,五颜六色的美食在泪光中变成一道道彩虹。

“浯哥,尝尝这个,你以前最爱吃的!”

一块洒满细砂糖,外皮炸得金黄,内里雪白细腻,泛着晶莹光泽的糍粑,被细瓷碟里淡绿色的花纹衬托得无比娇柔,就像一块被蜜蜡包裹着的羊脂玉。

看着眼前渐渐堆成小山一样的各色美食,凌仕浯似乎并无多少食欲,他牵肠挂肚的是尚未见面的娘亲。

“娘的腿脚还利索吗?算起来她老人家今年该八十三岁啦。”他问一旁的妹妹凌德惠。

“娘好着哩,前几天还来镇上喝喜酒呢。”

众人有些吃惊,不知这出戏该怎么继续唱下去。凌仕源暗暗叫苦,二姐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几年前的一次脑溢血,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见到几十年未见的亲人,她一定是高兴得有些糊涂了。

“真的吗!老人家怎么从高家坪下来的?”蒙在鼓里的凌仕浯睁大眼睛问。

“娘是坐着轿子来的!”凌德惠一本正经地说,“高家坪来了四个壮小伙子,抬着轿子,别提多威风啦!”

凌仕源见状赶忙将话岔开,“渲哥,来来,我们一起举杯敬浯哥吧!”

久未做声的凌仕渲站起身来,他强忍着哽咽,端起酒杯说,“感谢父母双亲的恩德,感谢老天爷!我们兄弟姊妹还有团圆的这一天,我们盼这一天盼了整整四十年......”

众人纷纷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想到母亲临终前无以瞑目的样子,凌仕源不禁潸然泪下。他深深地忧虑起来,回到高家坪祖屋,又如何向浯哥交代呢?

古镇南浦与地处普陵山半山腰上的高家坪之间,唯一的联系仍旧是那条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古驿道。古驿道上整齐地铺设着青石板,青石板的表面早已磨得光滑平整,仿佛镜面一样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早上还阴沉沉的天,这时候突然放晴了。也许是思母心切,凌仕浯脚步轻快,身边的凌仕源不停地提醒着,“浯哥走慢一点,小心脚下路滑。”

两个人渐渐将众人甩在了身后。凌仕浯悄声问道:“远公姐夫是怎么病故的?”

凌仕源闻听此话一愣,他略一思忖,决定将真相告诉大哥,毕竟很多事情是瞒不住的。

“他哪里是病故的,他是五一年镇反运动的时候被镇压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以免吓着大哥。

“镇压?镇压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处决,他是......他是被枪毙的。”

凌仕浯突然停下脚步,惶恐不安,“是不是受我牵连?”

“不不不......”凌仕源连忙安慰道,“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说实话,当时全家老少众口一词,都咬定你已经在国民党军队里阵亡了,要不然,今天很多人你可能都会见不到了。”

“那姐夫为什么被镇压?”凌仕浯宁愿用“镇压”这个生疏的词,也不愿意说出充满血腥的“枪毙”二字。

“他不是在镇公所工作吗,解放前夕镇长和那些官僚都跟着国民党跑了,他不走,他自以为清清白白一介书生,没有任何血债,谁坐江山他也不怕,不成想他当了顶缸的一个。”

“他可以申辩,难道没有走法律程序吗?”

“那个时候法律还很不健全。”

“苦了大姐。”凌仕浯唏嘘着,“远公姐夫可是个好人哪,写得那么漂亮的一手颜体。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们的孩子呢?我记得我走时大姐是怀了身孕的。”

“六〇年闹饥荒的时候,得病死了......”

凌仕浯一声长叹。

“杜家这一支只有远公姐夫一个男丁,他们家可是断了香火了。”

“可怜他尸骨无存,前两年他的堂侄儿特意为他修建了一座衣冠冢,姐夫总算是认祖归宗了。”

“杜家一直人丁稀少,当年大姐嫁过去时,他们是满心欢喜的,因为咱们凌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没想到大姐命这么苦,竟守了一辈子寡,我以为她现在儿孙满堂呢。”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凌仕浯说,“当年我离开大陆的时候,随身只带了一本书,就是沉浮先生的《边城风云》,还是姐夫推荐给我的。”

“是的,姐夫嗜书如命,可惜他饱读诗书却无法保全性命。”

凌仕浯试探着问道,“我在台湾看到过文章,说前几十年沉浮老先生的日子很不好过,有这种事吗?”

凌仕源倒无所隐瞒,毕竟现在已不是那种因言获罪的年代了。

“那不是明摆着吗?他的所有传世之作全部都是几十年前的作品,后来他就完全脱离写作了。”

“可惜啊,这么有才华的作家,这简直是文化的损失。”

炊烟袅袅,一阵柴米的焦香中,高家坪越来越近了。

“爹的墓地与祖父母的都在一起吗?”

“是的,就在祖屋后面的西山坡上,凌家祖坟那里,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拜过的。”

“哦,现在高家坪还有私塾吗?”

“早就没有了,解放后私塾被全部取缔,爹算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后一个私塾先生。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些古籍经典全部被批判,谁还敢教那些东西,也没有人感兴趣。这几年传统文化又有了复苏的苗头,可是真正懂的人几乎没有了。”

“那些年爹娘他们靠什么为生呢?”

“主要是渲哥,靠他当民办教师的那点薪水,再加上高家坪的几亩薄田。”

凌仕源无法向大哥过细地解释,心里涌上一阵阵酸涩。

前些年还没有包产到户,两位老人加上渲哥一家老少,一共八口人,除了渲哥当民办教师有一点微薄收入外,所有的人都要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吃饭,常常是全家人忙活一年,到年底不仅分不到粮食反而欠着生产队的工分。不能眼睁睁看着双亲和手足愁苦难捱,他必须尽其所能提供帮助。记不清多少次,他深刻体会到“年关”的滋味,窘迫、恐惧甚至绝望,而他又有多大能力呢,大学毕业后五十八元的月工资一拿就是二十年,工资条一成不变就是那么几个数字。女儿小时候一直寄养在姥姥家,自从孩子姥爷去世以后,姥姥便没有了任何收入,完全靠几个子女尽着赡养义务。夫妻俩既要为赡养双方的老人尽一份力,又要从微薄的工资中分出一部分作为璎子在滨海城里的生活费,还要经常接济渲哥一家,可想而知他们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惭愧啊!他心中长叹一声。对于渲哥,他充满内疚,当年如果不是他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他,天资聪颖、心怀高远的渲哥怎么会屈居乡下,半生贫困交加,一直未能走出高家坪?对于自己的小家,他更是满怀歉意。从小无忧无虑的郦敏涵,如果不是选择了他,怎么会离开滨海与他一同落户到遥远闭塞的武川,又怎么会背负起凌家这沉重的经济负担?

“为什么叫民办教师,与普通教师有区别吗?”

“区别太大了,所谓民办教师是不在国家教师编制里的农村中小学的代课老师,他们闲时教书,农忙时下地劳动,与农民的区别就是有一定的文化,但身份还是农民,与公办教师的区别是能够教课但只能拿到人家一半不到的工资,而且没有任何福利和保障。”

“这不是典型的同工不同酬吗。”

“有什么办法,当时农村教育底子差,需要大量的师资,像咱们高家坪,取缔了私塾,建立了学校,哪里找老师?镇上的师资肯定不愿意到高家坪来工作,所以只能从高家坪的农民里找人来教。”

“一半的工资,这也太不公平了。”

“渲哥的水平足以抵得上一个正式教师,上面为了安抚他,给了他一个副校长的头衔,可是身份还是民办教师。全国好几百万民办教师,大家不都是这样忍气吞声过来的。好在这两年国家越来越重视教育,尊重教师,像渲哥这样资深的大都给转成公办了。教了一辈子书,他现在终于能够享受正式教师的工资待遇,还有公费医疗,退休后能领到退休金,总算是没白干这几十年。”

“谢天谢地!”凌仕浯深深舒了一口气,仿佛在心里放下了一块巨石。

血浓于水,手足之情血脉之亲,是时间与空间无法隔断的。

“咱们兄弟三个,也只有他继承了爹的衣钵。到家后先去爹的坟上,我要给他老人家好好磕几个头,我这个做长子的,太对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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