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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三章 往日如昔(16)

月玲

从武川分院子弟学校初中部毕业后,璎子考入武川县一中。一中历史悠久,文革前就以优质教学而闻名全省,是学子们向往的名校。传说这里藏龙卧虎,连园丁都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一中的学生按户籍性质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商品粮户口的“城市娃”,主要是家在县城的学生或附近科研单位、院校的职工子女,一类是县城周边的农村孩子。“城市娃”一般都走读,像璎子,骑单车半个小时左右可以到达学校,而农村孩子则以住校为主,他们的家大都在一、二十里地以外。

李月玲是璎子的同班同学。

农村女孩儿上学晚,她比璎子大了整整两岁,个子高出一头,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知为什么,一下课俩人就像正负极上的两个电子,总要从教室的一前一后凑到一起。璎子喜欢月玲的长相,淡淡的眉毛,眉峰高高挑起,眉梢伸向发际,一双大眼睛顾盼有神,浓密的睫毛微微卷曲着,高高的颧骨衬托着笔直的鼻梁,最有特点的是她的下巴,丰满圆润,还有些翘,好像不服输似的,即便以最时髦的审美眼光来评判,你都得承认,她的长相十分洋气。可惜的是她皮肤黝黑粗糙,因长时间难得洗澡身上总有一股散不去的陈旧汗味儿,像一块蒙尘的美玉,品相打了大大的折扣。

月玲则喜欢跟璎子学说普通话,她说她朗读课文的腔调跟电台的播音员一样好听。

班主任徐老师四十岁出头,永远是藏青色一尘不染的制服,露着雪白的衬衣领子。他讲课最大的特点是,能够让讲台下面五六十个学生全都产生同一个感觉,那就是他温和的眼神正在和我交流,鼓励的目光正期待着与我互动。

璎子最喜欢上他的课。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上课铃声收拢了学生们的心,校园里寂静得只有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与时间轻轻摩擦。

徐老师抱着一台当时并不多见的卡带式录音机,缓步走上讲台。

录音机的音色并不完美,起初还发了阵小脾气,不客气地将大家的耳膜戏谑了一番,随即当《二泉映月》舒缓而凄美的旋律萦绕在整个教室时,同学们的眼神渐渐变得轻松柔和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产生出对这段乐曲不同的感应和解读。音乐声中,徐老师开始朗诵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他那富有磁性、饱含情感的嗓音,将原文的清丽典雅与无限诗意在音乐中发挥到极致。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珍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璎子完全被这优美的文字,哀婉的音乐和动情的朗读深深打动。她的眼前明明白白就是一幅画面,皎洁的月光下,静悄悄的荷叶在水面上轻轻颤动,荷花的缕缕清香融入夜色,作者淡淡的哀愁被眼前的景致一点点消解。

她豁然开朗,文字原来就是为孤独寂寞又细腻善感的人准备的特效良药,他们可以藉此抚慰心灵,消解愁思,寄托梦想,而药物的后遗症便是,文人气质,浪漫情怀的深深烙印。

徐老师要求学生们多读书,还规定每周必写一篇周记,在周末的班会上,他会挑选一篇精彩的文章,作为范文给大家朗诵。

就是因为写周记,让璎子发现了月玲心中的一个小秘密。

八十年代初,一中里男女生泾渭分明,彼此几乎没有交往,学生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埋头读书。考上大学对于农村孩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他们跳出农门的唯一方式,对于武川的“城市娃”又何尝不是呢,专业特性决定了科研单位或高校的就业面窄门槛高,当年流行的“顶替接班”制度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县城里没有几家企业,更没有后来的“三产”,招工招干几乎没有机会。考不上大学,璎子们就只能当个“待业青年”,在社会上晃荡了。

所谓“待业”,无非就是“失业”,不过是舆论玩弄的文字游戏而已,一字之差虚伪至极,给严峻的社会矛盾披上一层遮羞布。

事实上,无论农村还是城市的“娃”,面前都是独木桥一座。

一中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住校的大多是农村孩子,宿舍是大通铺,上下两层,每间宿舍住二三十个学生,只点着一只十几瓦的昏黄灯泡。如果一个人闹了虱子,整个宿舍谁也不能幸免。孩子们周末回家一次,不管多远全凭两条腿走,回来时他们会带些干粮或辣椒咸菜等,平日里则在学校吃中餐和晚餐。学校食堂供应的几乎是清一色的面条,鲜有油腥的清汤上漂着几片菜叶。别说什么保健品了,就连最基本的蛋白质、脂肪等营养都保证不了。可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一中每年都有学生考上一流名校。

月玲在周记里讲述了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位回乡探亲的年轻军官,偶然遇到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女,在生与死的紧要关头,军官的爱情使少女战胜病魔重获新生。没想到腼腆羞涩的月玲脑子里竟然装着这样的故事,虽然文章青涩且女主角很有些山口百惠的影子,但真情实感跃然纸上。在璎子的“威逼利诱”下,月玲涨红着脸承认,的确有人给她提亲,对方是邻村的一个青年,工程兵某部的现役军官。

你爱他吗?

话一出口连璎子自己都吓了一大跳,那时候在她们这个年龄谈论男欢女爱着实大逆不道。

你肯定爱了,要不然也不会写得这么好。

月玲有些招架不住,急得一把一把从衣兜里往外掏东西,金色的炒黄豆,个个爆裂,香味扑鼻。

这是我妈刚炒的,让我每天吃一点补补身子,你尝尝,可香了……

他长什么样子?璎子大大咧咧地吃着炒黄豆,一边穷追不舍。

月玲翻翻眼皮想了想说,挺像徐老师,干干净净的。她抿着嘴笑了,羞得脸都红了。

还算靠谱吧,璎子想。在她们有限的阅历中,无论个人涵养,仪态仪表还是为人处事等方面,徐老师都堪称楷模。

炒黄豆又脆又香,但璎子还是不留情面。

学生守则怎么规定的,你都忘了?这件事传出去就是颗炸弹,爆炸性新闻哪。

看着月玲惶恐的样子,她压低声音说,不想找麻烦就赶紧再写一篇吧,让老师知道了,有你好瞧的。

月玲最终没敢上交那篇周记,那个凄美的故事只是她的一番遐想,璎子是唯一分享这个秘密的人。一想起自己“排弹”的经历和功劳,璎子便沾沾自喜,时不时拿月玲取笑一番。

不久,校园里有人真的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弹”。

一中的学生宿舍都是平房,与教学楼分列在操场两侧,为了方便学生,厕所就建在教学楼一侧,与宿舍隔着空旷的操场。一到晚上,操场黑魆魆的,女生上厕所都是结伴而行,也有胆大的独自穿过黑暗,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黑影向如厕的学生抡起木棒。女孩儿的惨叫声淹没在呼啸的风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在满是污渍的墙壁上溅出触目惊心的花。

第二天学校气氛异常。徐老师在晨读课上特别强调出行的安全问题,要求走读生结伴上下学,住宿生则以小组为单位,晚自习后不要单独行动。

课间,月玲惊恐地向璎子描述了头天晚上的情形。

如果不是后来的同学踩到她,她可能都没救了,溅了一墙一地的血。

月玲说着忍不住簌簌发抖,仿佛死亡的阴影就在眼前。

流氓抓住了吗?

就是因为没抓住才吓人呢,他以后还会来的。

那个女生怎么样了?

已经住院了,只是被打伤,其它倒没什么。

月玲的声音低了下来。璎子的心一阵发紧,她深知“其它”的含义。

月玲拉着璎子的手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她的手心湿漉漉的,尽是冷汗。犹豫了半天她嗫嚅着说,下月初八他家就要送彩礼来了,如果我碰见那个流氓可怎么办?要是出了事,我哪还有脸见人家。

那你就小心一点儿,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去。璎子想了想又问,你家收了人家的彩礼,那你岂不是非得嫁他,如果你以后考上大学怎么办。

考上大学我也只跟他好,我就认准他了,再说他也要考军校呢。

她两眼放光,双颊通红。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论婚姻以及婚姻的“要件”,竟然在这样的场合,由一个流氓引起,好像玫瑰花瓣沾染了老醋上灰色的醭,让人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事态的发展却是谁也没想到的。流氓很快就暴露了,而且暴露得毫无悬念,几乎是自投罗网,顺带着,公安的智商也被着实嘲弄了一把。

可恨的流氓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手持棍棒再闯女厕所。这次他可没那么走运,几个人高马大的高年级男生在一位体育老师的带领下,把他捉了个现行。大家扭着他的双臂将他押送校长办公室,后面一个同学还拎着那根疑似凶器的木棒。

老校长看到是他,气得七窍生烟,伸出手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人却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他竟然是学校的园丁。

璎子刚刚考上一中时,曾经无比敬仰地近距离仔细观察过他,这个神一般的存在。他神态木讷,眼神游移不定,动作机械,还有一身肮脏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是一个正常人。这位如假包换的清华大学数学系毕业生,本是武川农学院基础部的老师,在文革中受到强烈刺激以致精神分裂,落得妻离子散。因为病情严重无法工作,单位原本要遣送他回原籍,失去公职他就变成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一中的老校长惜才如命收留了他,但是他连中学的教学工作也无法胜任,只能打打杂,当园丁侍弄侍弄花草。他一直是“文疯”,不知什么诱因使他突然变成“武疯”。

受伤的女生很快养好了伤,她和家人没有追究,派出所也就不再处理肇事者,只是由学校出面替他支付了女生的医药费。

第二年那个女生参加高考,顺利考取大学,名字还出现在学校的光荣榜上。当然,这是后话了。

“流氓案”被侦破后,学校和当地公安都松了口气,毕竟只是一个精神异常的人所为,并不是真正的刑事案件。当然园丁也没有被送入精神病院,他孑然一身,老校长仍然收留他,不过他不再露面,而是到食堂帮厨。据说后来他再也没有犯病,偶尔举动异常,只要旁人大喝一声老校长来了,他就会立刻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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