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四章 雨季不再（19）

歌曲《万水千山总是情》适时响起，随着清新流畅的旋律，汪明荃端庄秀美的面容浮上人们心头，众人纷纷上场炫技。

现在，她有什么理由排斥他呢？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方正的脸庞，浓浓的眉毛，厚厚的镜片下是一双微笑的眼睛。

为什么不好好爱他呢，他方方面面都那么优秀，不仅前途无量，他的面庞也挺英俊呢。

“你到底有什么烦恼？”他问，眉宇间是温和的期待。

她的神色缓和下来，笑了笑，表情自然了些。

“我有什么烦恼，我快乐得不行呢，有大才子你陪在我身边。”

“怎么说着说着味道就变了。”他假装恼火，干脆拉着她走出舞场，“咱俩到校园里走走吧，这里太闹腾了。”

也好，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顺从地跟着他离开礼堂，沿着小路走进憩园。她想借此躲避那谁，她不想伤他太深，可她知道伤害已无可避免。

夜色中的憩园，一簇簇蔷薇隐身在团团阴影中，暗香阵阵。她的鼻腔突然接收到一个熟悉的信息，那是樟脑丸和肥皂沉淀在衣物上的清香，洗发膏残留在发丝里的清爽，混合了淡淡的充满青春气息的汗味儿——一种独特的感觉。

她浑身一激灵，难道他也在这里？

徐肃尘轻轻揽住她的腰，他想将他们的距离拉近，手上的力度渐渐加大。她的内心抗拒着，身体也执拗起来，他很知趣地松开手，索性拉着她坐在长椅上。

“璎子，”他目光真挚，“咱俩应该好好谈谈。既然我们彼此相爱，就要坦诚以待。”

她点点头。

“其实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对吧？”

“是啊，上大学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你了。”

“虽然各自都走了弯路，幸运的是现在咱们终于在一起了。”

“是啊，在一起了......”她喃喃地重复着。

她的大脑有些不听使唤，只见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进他说了什么。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晃动着另一个身影，耳畔是别样的声音。

璎子，别扔别扔！

他从她手中接过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空白页中。他在那页纸上写下，璎子长发一根，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三日留念。

真够恶心的。她叫道，留什么不好留一根断掉的头发。

你不懂。他将笔记本掀开一条小缝，眯起眼睛看了看，我要把它收藏在影集里，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看了。

“你到底想什么呢？”徐肃尘厚厚的眼镜在她眼前晃着。

“心不在焉。你在听我说话吗？”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眼眶酸痛。她站起身快步走出憩园。

“我不想待在这里。”她用力将眼泪咽下去，回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咱们到校园里走走吧。”

镜头闪回。

学院路笔直宽敞，路两边的银杏树架起一条耀眼的长廊，金色的落叶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秋日的微风中飘向生命的下一个轮回。融入泥土是那些优雅的精灵最好的归宿，它们大多却被环卫工人清扫收拢，与恶臭的垃圾一同在焚烧炉内化为灰烬。

黄昏的幽暗带来一丝莫名伤感。两人十指相扣在树荫下穿行。

她：都是落叶，命运这么不同，柏油路上的，都去了垃圾站，落在土里的，才能化成泥。

他：大马路明亮宽阔，小土路坑坑洼洼，你叫它们怎么选择。

她：我要是一片树叶，一定要落在泥里。

他：那你就找找看，这些叶子里有没有叫凌璎子的。

她：喏，这片叶子是你，这片是我。

他：又瞎编！这叶子怎么分男女。

她：你没学过生物，雌雄的符号是啥样的？圈圈在上面的是雌性，圈圈在下面的是雄性。

两人低头在地上看，落叶果然是各有各的朝向，有的叶柄朝下，有的则朝上，更多的却是杂乱无章。

她：你知道这些横七竖八的叶子正忙着干什么呢。

他：只有你们诗人才知道吧......

她：它们正在找自己的另一半呢。

他：啧啧！我真服了你啦，只听说天上的星星对应着地上的人。

她：其实地上的每一片落叶也对应着每一个人呢。

他：这个有点儿离谱吧......哎，你知道好莱坞星光大道吗。

她：怎么不知道，名人堂嘛。

他：这条小路以后就叫“星光小道”吧。

她：鬼鬼祟祟的，放着旁边的大道不走非走小道，可见得是两个大傻帽。

他：傻帽就傻帽吧，反正能傻到一块儿就行了。

场景切换到眼前，真真切切的物是人非。她干嘛要跟他傻到一块儿去，鸟都知道择良木而栖，何况人呢。

她决定不去想他。

眼前正值初夏。银杏树郁郁葱葱，碧绿的叶子青翠欲滴，像刚刚破茧的蝴蝶，充满生命的张力。美好的未来正在不远处召唤，毕业后留在滨海工作，和身边这个前途似锦的人组成家庭，说不定还能把妈妈一起接到滨海来生活呢。

谁敢说她的选择不是高明的。只是为什么忍不住内心的一阵阵抽搐，还有几番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徐肃尘安静地陪着她走，不再作声。他愿意这样满足她的虚荣心，毕竟傍着他这个明星般的人物在校园里走上一圈，有一种昭告天下的意味。虽然路上的学生并不多，还是有几对情侣经过他们身边时露出惊诧的神情。

他的实力是显而易见的，他小小得意了一下。虽然他平生最反感被人利用，可既然他已经看透了这个小丫头的鬼把戏，不妨配合她一次吧，谁让他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呢。其实她相貌虽然可爱但也算不得出众，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被她深深吸引。如果当初不是被戚燕妮美丽性感的外表打动，他的选择应该是她。她是那么与众不同，那是聪慧伶俐洞察秋毫的敏锐和超凡脱俗古灵精怪的飘逸糅合在一起的，令人忍不住要去探究的神秘。这神秘，激发他无尽的想象和强烈的兴趣，也带给他始料不及的惊喜和突如其来的打击。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儿，她仍旧魂不守舍。除了虚荣心作怪，除了难为情，她总不会蠢到把他和那个前男友做比较吧。

他暗暗摇摇头，果真是那样，自己可就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