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五章 花落春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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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无论精彩或沉闷，故事都将被时间终结。似水流年中记忆的浮标，遥远而清晰。文字，便是我们写给生命的书签。

第五章花落春残

整整一个夜晚，凌璎子好像穿越到三十年前。天光渐亮时，她才从一群栩栩如生的人物身边，回到现实当中。

是的，今天必须面对的是，文槿和少常都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她深陷的眼窝酸胀难忍，泪水滑过乌黑的眼圈，悄然滴落在枕上。

滨江北岸已不是原先的模样。高楼鳞次栉比，立交桥四通八达，笔直宽阔的道路上汽车川流不息——这里是繁华现代的大都市的缩影，也是当今中国城市高度同质化的模板。金融广场、CBD中心拔地而起，金碧辉煌的大型ShoppingMall随处可见，那些超现代的建筑风格，时尚华丽的装饰以及巨幅广告上精美的奢侈品，无不撩拨着业已泛滥的物欲。

“云中雅居”是在棉纺五厂原址上建造的一个花园洋房小区。这一带本是滨江北岸的黄金地段，棉纺厂地块更是寸土寸金，当年曾经拍出地王天价。这里集中着北岸的资源优势，人口密度历来很高，未来发展的前景十分可观，为了提高土地利用率，新建的楼盘都是密密麻麻的高层或超高层建筑，“云中雅居”是唯一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小区采用庭院式设计，十几栋四五层高的小板楼，松松散散地排布在绿荫之中，被四通八达的水系环绕，别致精巧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绿植随处可见。小楼前后都有庭院，闲适怡然，高大茂盛的树木令人赏心悦目并形成一道道天然屏障，使小楼之间维持着相当的距离，完全没有高层住宅区的压抑和紧张。因为一高一低的绿化率及容积率，“云中雅居”的舒适度在全区独一无二，尊贵品味与低调奢华，在不经意间彰显出来。海云区非富即贵的人大多聚集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了。

凌璎子与慕容讳、兰可馨相约在小区门口碰面后，简短寒暄了几句，便缓步走进一栋名为“陶然庭”的楼内。

文槿家在一楼。房间外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一人高的围栏上爬满紫藤，紫藤的叶子已经枯黄，枝上挂着焦干的豆荚。一阵风过后，瑟瑟抖动的声音令人潸然。

半年前她们在这里见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那是相识三十周年聚会的前一天，文槿在家里设宴，隆重招待依兰静轩的姐妹。时值春天，紫藤开满淡雅素净的小花，一嘟嘟一串串清新可人，唯美浪漫的背景上还有文槿与少常鲜活的身影。

那时候，就算浑身都插满想象的翅膀，她们也预料不到，半年后的今天竟是这般情形。

眼下，祭奠的花圈摆满小院，有的干脆放在了外面的路上。长明灯在耀眼的天光下发出微弱的波长，像惨白的脸，院子里彩色的地砖上，印象派的花纹有些诡异，令人莫名地不安。窗前的两棵玉兰树下装着一个竹制的秋千吊椅，曾是她们的最爱，她们拥着文槿让少常拍照，也举着自拍杆没完没了地摆出各种Pose。

现在，秋千吊椅上放着几摞暗黄的烧纸，还有花花绿绿的冥币。

进门走过玄关，一眼就能望到客厅里设置的灵堂，两人在玻璃相框里向人们微笑着，依然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模样。客厅通往后院的过道以及所有房间全被警方用隔离带封锁起来，房门紧闭，无人能够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想必那里就是凶案现场了。

在主持丧事的司仪充满职业特色的高声吆喝中，她们向死者的遗像行三鞠躬礼。凌璎子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游荡着另一个亡灵，就是那个死在少常刀下的、所谓的“情夫”。她实在不想把这个恶心的词与文槿联系起来，可那个人的确就死在这里啊。或许他使用了肮脏下流的手段操纵霸占文槿，可他毕竟没有犯下死罪，而少常，却用自己和文槿的两条性命与之同归于尽。

这仇恨到底有多么不共戴天，这“爱”到底有多么不可理喻？她将少常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细细梳理了一遍，怎么也找不到“杀人犯”的蛛丝马迹，可他真的用刀杀死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三个人。

巨大的恐惧令她脊背发凉，忍不住回头看去。

是文竹与丈夫赵孟卓，作为死者仅有的亲属，陪同吊唁者一起向逝者行礼。或许是看到亲近的人，或许是这两天太过紧张压抑，文竹第三次弯下腰的时候，眼前一黑，竟然栽倒在地上。

众人赶忙将她扶到沙发上躺下，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死死抓住几个人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用力地吞咽着什么，好像将痛苦牢牢锁死在喉咙里。

四个人相拥在一起，一如年轻的时候。

半天她终于哀哀地哭出来，声音压抑。凌璎子为她擦拭眼泪，慕容讳慢慢揉着她的胸口，兰可馨端来一杯水，大家陪着一起落泪。

早不是那个活蹦乱跳留着齐眉刘海的圆脸女孩儿了，眼前的她分明带着中年妇女的迟缓和臃肿。

“姐姐真苦啊。”她哽咽着，松弛的眼袋勉强被镜框罩住，“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了......”

“你不是还有孟卓和浩然吗。”

“对呀，还有我们。”

“就是，别哭坏了身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想开些吧，就当他们俩出远门旅行去了。”

“你得撑住，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这样怎么行。”

镜片遮不住红肿的双眼，也遮不住眼角细细密密的鱼尾纹，鱼尾纹深埋进鬓角，那里已经露出丝丝白发。她挪动身体，将双脚伸进一双平底浅口船鞋，那是广场舞大妈最爱穿的样式。

为了她的形象问题，几个姐妹没少操心。上次聚会时文槿温婉的歌声和优雅的气质博得全场喝彩，大家借机劝说文竹。

怎么看都不像姐俩。你看姐姐，人家那品味，高贵又时尚，你们俩站在一起，别人准以为你是她妈呢。

兰兰你别那么夸张，不过说真的你也得捯饬捯饬，事业心再强大总不至于把爱美之心挤压到无形吧。

我又不靠脸蛋儿吃饭，天天给学生们上课，用得着花枝招展。

那你就更应该内外兼修了，不仅给他们传授知识，也要树立一个知性女人的榜样。

诶呦你们还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在这方面花过心思，现在都快半百了，你们倒叫我捯饬起来，这有可操作性吗，各位。

也是啊，人家赵孟卓都不嫌弃她，我们瞎掺和什么。

就是嘛，人各有志，我也爱看美女，可我从来不强迫自己加入其中。我就这样，轻松自在有什么不好，我可以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我喜欢的事情上，千金难买我乐意。

你小心你们家赵孟卓，哪个男人不好色。

这个你还真别吓唬我，要花心他二十年前就花了，还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