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平原来访。几年不见他像变了一个人，西装革履配着真丝领带，额角那缕卷曲成S型，被凌璎子叫做“平原弯”的发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打理得十分利落的短寸。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公文包，微笑着向她递上一张印刷精美的名片。
名片上写着：EricPing/工学博士/德国杜勃兰公司北京代表处高级经理。
“Eric，这个名字挺好听。哎——你什么时候读博啦？”
她又惊又喜，当年硕士毕业后两人匆匆分手，平原北上去了京城，偶尔有联系，只知道他换了几个单位，一直没闲着。
“你out了吧，我现在读的是‘在职博士’，可以照常工作不用脱产，每月固定时间回学校上课，只要修够学分就行了。”
“嚯，这么好，你读多久了？”
“半年多啦，我换了一个老板，原来的导师太严，死脑筋。”
“闹了半天你还没戴博士帽呢，怎么就把个博士头衔印在名片上，算不算招摇撞骗？”
“那怕什么，至少我还去上课。你以为那些大领导都怎么读的在职学位，他们的秘书去报个到就行了，连论文都有人代写，学校上赶着送帽子给他们戴呢。”
“真是的，这才几年光景，怎么学校的风气都成这样了？咱们那时候拿个文凭多难，更没听说过什么在职研究生。”
“有市场呗，学校愿意奉送，当官儿的正好笑纳，两厢情愿，一个找到靠山得了实惠，一个拿了文凭接着高升，这叫双赢。”
“等着瞧吧，过几年就该满大街流窜硕士博士，然后离一文不值就不远了。”她有些不屑，“你父亲瞧得上这种水货文凭？”
他笑了笑，一点儿也不尴尬，“我都多大了，他早就不管我的事了，天天在家潜心向佛呢。”他仔细打量着她，“你呢，过得不错吧，孩子几岁了？”
“还没有呢。”她垂下眼皮，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情绪的波动。即便是这么亲近的朋友，她也不愿意把内心的伤疤露出来。
“章立成那小子没欺负你吧？”
“替天行道来了，先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赵明娜怎么样了？”
“赵明娜？早吹啦。”
正说着他腰间的BB机响了起来。她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个9就是外线。”
他操起一口流利的英语吧啦吧啦说起来，原来是与莉迪亚商量着周末晚餐的事情。他柔情款款甜言蜜语，不时称对方为“宝贝儿”、“甜心”......
她做了个酸掉大牙的鬼脸儿，电话一挂断便挖苦道，“本事见涨啊，居然都泡上外国小妞了。”
“别胡说，她是我老板，哦前老板，比我大十一岁呢，你得叫她aunty。”他坏笑了一声，“说不定以后你得管我叫uncle呢。”
“你疯啦！怪不得你爸爸要学佛呢，都是你把他气的。”
他一愣，耸耸肩嘟囔道，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呢。
“看来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我像游戏人生吗......”他讪讪地笑了，“还真别说，我现在是顶着面具招摇，戴着镣铐舞蹈——可谁又不是呢。”
“理解。不开玩笑，你们真的正往结婚那一步上走吗？”
“这么说吧，不骗你。”他的眉毛挑了挑，“她让我起死回生。”
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他苦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我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怎么不记得，咱俩考研都过线了，你说命运阴险，时刻准备着偷袭我们，你说会乐极生悲。”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还真是神算呢，很快我家就应验了这句话。”
“我很悲观，总是没办法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你想不到吧，读研那几年，我一直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这么严重！”她失声惊叫，“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切！你哪有时间搭理我。”他撇了撇嘴，“早把我给忘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会儿真的是顾不上你，学习压力那么大，不玩儿命毕不了业。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一样，也没时间跟我联系。”
“是啊，的确压力大。”他深深吐了一口气，“那种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的滋味，真的好可怕。”
“是莉迪亚，她给你带来了一线光明？”
“是的，如果没有她，你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既然这样，你们就尽快按部就班，该结婚就结婚吧，我也好早点儿见到这位洋嫂子。”
“借你吉言。”他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大红请柬，“本月二十日，我的大喜之日，恭请光临。”
平原临走时留下两瓶样品，精致的铝合金样品瓶上贴着信息周详的标签。
珠光剂（金属油漆专用）
制造商：杜勃兰公司
生产日期/有效期：19980212/20010211
原产地：德国
凌璎子赶紧将样品交给华明。技术部正在研发的一个新产品“珠光油漆NF39”，因为珠光剂的效果不理想，始终未能达到设计要求。平原这次造访，也算是来得及时。
“杜勃兰？我以前听说过，很有名气，不过他们好像还没有进入中国呢。”范丽娟说。
“杜勃兰北京代表处去年才成立，刚刚开始国内的市场推广。”凌璎子说。
“艾琳，你拿去做一下检测，这样我们可以和其它品牌的珠光剂做个成分对比。”史丹尼吩咐道。
华明将另外两个品牌的样品一并交给凌璎子，“东胜这家是我们的老供应商，已经用了七八年，还不错，可在NF39中效果就不行，还有这家是前两天刚送样来的，正好三家比对一下，看看区别在哪里，但愿杜勃兰不是徒有虚名。”
凌璎子不敢耽搁，回到检验科将三个样品交给当班的陶晶晶和小富，三个人一起动手，将全部指标检测完毕，最后，她在三份检验报告的审核一栏上签署了姓名。她不知道，就在她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马秀英正躲在休息室里转动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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