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的清晨，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破碎得如同豆腐渣般的心，她登上飞往新安的航班，与薄雾弥漫的魔都作别。
退休老人凌仕源拎着早市上买到的新鲜蔬菜，耳朵里塞着耳机，边听歌曲边往家里走。刚刚在广场上与一众老同事一起练完合唱，愉悦的情绪令他步履轻松，精神抖擞。合唱的魅力在于强烈的融入感和心有灵犀的默契，特别是一群年龄相当，阅历相似，在一个大院里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们，合唱是他们彼此认同的特殊方式，是他们与日渐疏离的世界沟通和解的桥梁。合唱队队长说下周园区举办职工歌咏比赛，特邀了他们这些离退休人员参加，她要大家都动动脑筋，想想哪支歌最能代表他们的水平。
红梅赞吧——哦，不行，秦老师还没回来。
没有女声领唱，咱们的实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可不是吗凌老师，让您家秦老师赶快回来吧。
快啦快啦，她在那边也待不住，老是问我合唱团的事。
他心里一阵快意，领唱是合唱中的点睛之笔，是众星捧出的月亮，为此他多少感受到周围明里暗里的嫉妒，不过只要秦老师站在那里一亮嗓子，所有拿不上台面的情绪都会收敛起来，人们只有全情投入到放声高歌之中，才能感受到自我存在的价值，才能被满满的成就感打动。
武川分院的巨变始于1998年。那一年武川县城及周边二十多平方公里的区域被划定为国家级农业科技园，武川农学院、武川分院及当地所有科研单位被整合在一起，园区集科研教学、农业产业、生态旅游于一体，随着环境的不断优化，这里成为闻名遐迩的“西部绿宝石”。
凌仕源在衣兜里摸索着房门钥匙，心中纳罕，楼栋口那个人怎么看着像璎子。不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向他奔跑过来。
“爸爸......”
“真是你啊璎子！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想给您个惊喜......”
“南南和立成呢，没一起回来？”
“南南得上学，哪能说走就走。”
接过父亲手里的东西，她挽起老人，一起上了二楼。拉杆箱靠在防盗门前，上面放着一只西湖龙井的纸提袋。
“还是闺女好，就知道老爸爱喝龙井。”
“龙井再好也比不上咱们普陵山毛尖。”
“那是自然，龙井太娇气，第三泡就淡而无味了。普陵山毛尖是越到后面越有味道，而且回味无穷。”
“秦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她的签证快到期了。”
“老伴儿老伴儿，老来做伴儿，她倒把您丢下自己走了。”
“她也是没办法，小孙子实在没人带。她儿子和媳妇都赶上博士毕业这个节骨眼儿，俩人忙得不可开交。本来这次他们也邀请我一起去，可我觉得在美国太寂寞了，跟坐牢似的，我宁愿留在家里。”
“那您为什么不去我那里？”
“我又不是没去过，你那里不是挺好的吗，南南乖巧立成又能干，公公婆婆对你那么好，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其实我还是愿意待在这里。你想想，一晃我在武川都快五十年了，人老了其实是不愿意挪窝的，怀旧，怀念的不光是人和事，还有老地方。”
“武川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妈妈要是还在......”
“你妈妈要是还在，她不一定愿意走呢。你看看现在武川多漂亮，像咱们这样的生态型科技园在全国也是数得上的。”
“那倒是，武川现在的生态环境真不错，空气清新植被茂密，像个世外桃源，生活节奏比大城市慢得多，倒挺适合养老的。”
“谁说不是呢，听说在咱们园区南边，政府要规划一块地建生态养老院，面向全国开放，要按照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搞。”
“这就开始嘚瑟了。还是先把你们这些武川的离退休老人家养老问题解决了，再考虑进军商业养老领域吧。”
“我们没什么后顾之忧，住在大院里，一切都有单位管，蛮好。”
“现在还好，以后呢？谁能保证政策长期不变。”
“起码一二十年之内是不会变的啦。”
“难说，二十年前谁能想到武川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倒是，世界变化太快，你妈妈怎么会想象得到，她闺女敢开着汽车在美国东海岸自驾。”
一晃母亲离开整整二十年了。世事沧桑，谁能保证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父亲不也重新组成了家庭，难道苛责他对母亲的遗忘。
其实这个世界本就是健忘与薄情的，及时的覆盖和删除正是它运行的基本规律，再大的内存也存不下不了之情。熟悉的环境令她心头五味杂陈，佐证一般，卧室的床头柜上，原本摆放在那里的镜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绢花。
那个木质镜框是个老物件，有四十多年的历史。画面是一对年轻的面容，温柔的目光甜美的微笑，还有“大北照相馆”的字样。
那是父母结婚照的放大冲印，想必已经被父亲收藏起来，不再占据那个位置。
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父亲开始忙碌起来。母亲过世后他独自生活了十多年，厨艺也是那时候被逼出了初级水平。直到他与秦阿姨结婚，家里才有了女人的细致与体贴。她何尝忍心老父亲孤苦伶仃地生活下去，可一想起母亲，心中便纠结着悲伤和失望。
手机刚一开机，“小步舞曲”就响了起来，章立成来电。
“璎子没事吧？你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快急死我了！”
“刚才充电。”
“什么情况，你还在机场吗，改到几点了？”
她压低声音，“我回武川了。”
“啊！怎么回武川了？爸爸没事吧！”
她咬着牙恨恨地说，“爸爸好好的，倒是你，先去把常欣欣的问题解决了，再跟我谈。”
说罢“嘟”的一声挂掉电话。
屏幕上立刻跳出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多条短信提示。
“谁呀，是立成吗？”
“一个同事。”她倒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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