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八章 芳草天涯 （21）

在韩世珍以命相搏的气势下，兰可馨终于败下阵来，即便她有着强大的助攻。拉锯战持续了一年多，最终庄家以财产平衡了两个孩子，十一年婚姻宣告解体。

一周后，兰可馨登上飞往纽约的航班。

拉瓜迪亚机场，地陪Roger殷勤地帮着她拖起行李箱，一口温软的东山国语，听着十分舒服。

“兰小姐好年轻耶，像个才毕业的大学生。我刚刚在您身边已经走了几个来回，直到您接听了电话才敢确认。”

她莞尔。这种奉承话她早已不再感冒。

“我们安排了法拉盛的酒店，那里华人多，方便您走走逛逛。”

旅游大巴在纽约的晚高峰中穿行。壮硕的白人司机艺高人胆大，汽车摆动着庞大的身躯见缝插针，引发车上游客的阵阵惊呼。即便遇到令人抓狂的加塞儿或不客气的占道，他也绝不鸣笛，绅士风度十足。

“Ben是我们公司最资深的司机师傅，今后一周内我们的行程全部由Ben为大家服务。”

话音未落，司机抬起右手挥了挥，算作应答。他的短袖T恤紧绷住结实的肱二头肌，小臂上一层浅棕色的汗毛在夕阳中泛着金光。后视镜里映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庞，巨大的墨镜将他的眼睛严密地遮挡起来，精心打理的棕色卷发，有型有款地向脑后背去。

不用化妆就能本色出演黑帮了。兰可馨想着，不禁裹紧厚厚的外套。入秋已久，这里的天气明显比滨海更冷些。除了没有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法拉盛的街景与滨海着实没什么两样，拥堵的道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不乏黄色皮肤，街边林立的招牌竟有不少简体中文，蓝天白云下浮雕般的摩天大楼更是似曾相识......恍惚间她好像正游荡在滨江边的德宝路上。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看这些？

不，她是来散心的。背负了多年的枷锁终于卸掉，她本应一身轻松，可事与愿违，脑海里交错着一双小儿女的稚嫩，理不清的爱与恨死死纠缠在一起，像两条同归于尽的蛇，扭曲翻滚着坠向地狱的火海。那个高大英俊温文尔雅的医生，给过她宽阔的胸膛和温暖的臂膀，她的刁蛮任性和狂妄自大却像棘刺，一点点冒出来，从起初的软萌可爱慢慢变得坚硬锋利，为了应对逐渐加重的疼痛，他曾经柔软的怀抱增生了畸形的突起，随着时间的打磨，逐渐尖锐起来。

他们变成一对刺猬，彼此吸引刺痛，终于杀伤力足够大的棘刺再也不允许他们抱团取暖。曾经炽烈的爱像耗尽的酒精灯，熄灭了。

“避风塘”三个字在窗外一晃而过，中餐厅的装潢排场熟悉而温暖，她却有种被海浪拍打的窒息。什么一辈子爱你，什么永远不离开你，海誓山盟就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比嚼过的甘蔗渣还乏味。

一阵欣慰突如其来，像跳跃的溪水将深刻的悲凉冲淡。她并非一败涂地，河边那套买了刚两年的三居室和两人的婚房都归了她，家里的存款她也有一半。至于孩子的监护权，那算不了什么，反正是她生的，什么时候想他们了，她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看望他们，庄家人敢说个不字，她正愁没机会跟他们大闹一场呢。她就不信那根破柴火棍儿能拴住庄瑞年，十几年前她不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么。庄瑞年啊庄瑞年，你等着瞧吧，看以后咱俩谁过得更好。

要想过得好，就不能拴在男人身上，他们不过是形形色色的包包，方便生活提升气质彰显身份又能掐着时尚的脉搏，随时调换。

一句话，可以爱不释手更可以弃如敝屣。

她的包包怎么着也得有七八个，家里的试衣间有个专门的展示柜存放。当初装修那套三居室，庄瑞年想把这间小的弄成书房，她嘲笑他，你一年到头看不了两本书，就别装大尾巴狼啦。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这间房子成了她的试衣间。一块巨大的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与镜面垂直的是一排推拉门大衣橱，收纳了房间的半壁江山。衣橱里装着两排可升降衣架，挂满四季时装，衣架下面是两层矮柜，存放着各式各样的鞋子。衣橱对面的墙角立着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玻璃柜，与专卖店里的展示柜一模一样，柔和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射在颜色款式各不相同的包包上，赏心悦目。

那款棕色的COACH，样式太老土了，硕大的内存空间，可以塞进孩子的尿不湿，简直就是个孩儿妈妈的百宝箱，只有那个永久不变的CC图案，标明了它的身份。不识货的人还真搞不明白呢。

像不像韩麒麟？

她暗暗笑了，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如果不是当年太幼稚，她怎么会跟这种人纠缠了这些年。还好，她不过是拎着这款COACH买个菜逛逛超市什么的，倒也结实耐用，反正它皮糙肉厚，脏了都用不着送专卖店打理，附近的干洗店就解决问题了。

DAMIER还不错。在这款手袋的加持下，她总会不小心流露出鄙视。那些可笑的女人们还为交叉的L和V暗自得意呢，更有赝品彰显的虚假时尚充斥在街头。殊不知她的棋盘格才是真正的卓尔不凡，在不动声色间碾压一切。说真的她并不喜欢这个包包的颜色，它太压抑了，深灰与浅灰相互映衬，恰与她张扬的个性相悖。

她最喜欢的要数PRADA。说不出为什么，每当她看到那个金属徽标淹没在皮革反射的暗哑之中时，便会产生深刻的带入感，会跟随他一起沉入无边的忧郁之中。这忧郁是如此稀缺而神秘，是她的世界中鲜有的体验，因而具备了无法抵御的诱惑。

没错，黑色普拉达是宋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附赠了他强大的感染力和无所不在的支配欲。

她可不想受制于人。她从来都是情场的主宰，操控他人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在与他的博弈中，她怎么可能轻易就范呢。虽然他忧郁的目光极具磁力，可她见招拆招，卖萌装傻混搭伶俐性感之下他方寸已乱。她到他家过夜，在场面上以女友的身份出现，让他惊艳的同时也给他意想不到的打击，这些看似毫无章法的举动，都是在缜密计划之中的。她心里住着一个不想长大的小公主，刁蛮任性的小公主身后还站着老谋深算的凤姐保驾护航。她美丽无邪的笑容大都有着精准的设计参数，她需要被呵护和宠溺，需要被崇拜的目光包围，攫取男人的心是她的天性，就像盛开的玫瑰，芬芳扑鼻的香味儿是挡也挡不住的，除非有人把它关在玻璃罩里。

呵呵，谁也别想关着她，寻花问柳的滋味儿她还没尝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