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命

长青门在江湖上相当特殊，并非其传承悠久抑或有什么独门绝技，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与义和庄私交甚厚，这在江湖上算不上秘闻，三十四年前的义和庄惨案中，长青门老门主偷偷庇护了吕长庚，而等后来吕长庚武功大成，重振义和庄后也投桃报李，与老门主之子刘坤泰，也就是当今长青门主结拜为异姓兄弟。

吕周二人策马到了长平县，此时日头还未中天，进了城，沿着街走了不远，便到了一处高低错落的府邸，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上挂着块“长青”的牌匾，在大门两侧各立着个身穿短衣长裤的青年。

两个青年远远地看到吕周二人，一人忙迎了过来，另一人转身跑进了门。

那青年下了门前的台阶抱拳道：“少庄主到啦，少庄主一路劳顿，赶紧下马歇歇”，见吕言身上衣着不像仆从之流，顺手接过马匹的缰绳，道：“少庄主和这位公子里边请。”

“多谢”吕周同样笑着还礼，吕言也有样学样地拱了拱手。

路途虽然不远，但吕言一路上见识不少异世风土人情，也算是开了眼界，只是与他想略微有些出入，他并未感受到多少“江湖”气息，更没有遇到剪道的蟊贼，让他略感遗憾。

“哈哈，我就知道吕老弟今天要过来，不亏为兄特地等着”两人还未进门，一道爽朗的笑声便由府内传出，紧接着一个约摸三十岁上下的壮硕中年自二门走了出来。

中年并未如此世诸多上了年纪的男子一般蓄须，方面阔鼻，额头较宽，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吕言依稀记得此人，刘坤泰的长子刘思敏，往日也时常到义和庄走动。

三人在门下相立行礼，吕周问道：“你我两家相交三十年，刘伯父大寿，我们兄弟怎敢拖沓，刘兄近日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

“言老弟也来啦”刘思敏看到一侧立着的吕言，大笑着在他肩膀上狠狠狠狠拍了一巴掌，道：“别站着了，走，进府说”。

吕言猝不及防，身子歪了歪，但他也不以为然，从对方的态度里，他感受到了亲近。

长青门分内外两进，一进门便是一片约摸上千平的空地，两侧是前后两排联房，房前摆着些大小不一的石锁及各种制式兵器。

进了二门，入正院，厅堂正中，刘坤泰端坐其间，看到二人进来后并未起身，只是笑着颔首。

吕言感受颇为奇怪，前身见过刘坤泰不少次，可是若是说他年轻，他的须发已然斑白，可若是说年老，他方正刚毅的脸上不见太多皱纹，从衣袍来看，筋骨肌肉也相当隆盛，精气神比起吕长庚还要好上不少。

吕周进了屋，先是叩了个头，道：“祝伯父寿与天齐，功参造化。”

吕言愣了下，对这样的大礼，他有些不太习惯，可是清楚此时情形，跟着吕周同样行了礼。

刘坤泰起了身，将二人扶起，笑道:“起来吧起来吧，言儿也来啦，坐下说坐下说。”

落座之后，刘坤泰打量着吕氏兄弟二人，感叹道：“当年我与长庚也还是半大孩子，这一晃眼，你们兄弟都这么大了，就连言儿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吕周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道：“伯父可是一点都不显老，小侄瞧着您的身子骨，以后估计等您过八十九十大寿的时候，小侄怕是都不一定经得起车马颠簸了。”

“哈哈，你小子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哈哈，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晃，我都五十了，岁月不饶人呢”刘坤泰捋着长须，道：“长庚和弟妹最近身子可还好？”

“有劳伯父挂念，家中一切安好”顿了顿，吕周瞥了吕言一眼，道：“父亲本打算亲自前来给伯父祝寿的，但是因为些许小事耽搁了，所以让小侄代为赔个不是”。

刘坤泰脸上的笑容凝了下，随即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们爷俩...仨顶着义和庄诺大的名声，其中辛苦我自然晓得。”

“多谢伯父体谅”

一番家长里短之后，刘思敏才道：“父亲，我带着两位弟弟去见后边转转。”

“好”刘坤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见三人起身，才恍然道：“你们小辈儿多亲热亲热，以后咱们俩家可不能断了来往”。

刘思敏带着二人进了侧院，一进门便见屋中四个青年男女围着一张桌子玩着竹牌，四人见刘思敏带二人进来，都放了竹牌，起身抱拳行礼。

刘思敏看到桌子上的四堆糖果，又气又笑道：“你们几个，尤其是绍闲，都当爹的人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那个被称为绍闲的俊朗青年摊了摊手，苦笑道：“大哥你别说我，是玥儿和萱萱非要玩的。”

“那...哈哈，不妨不妨”刘思敏看着旁边两个丝毫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的两个小姑娘，张嘴干笑了两声，道：“那个我给你们介绍下”。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瘦瘦小小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道：“这是舍弟思敬”，对这个弟弟，他似乎不愿多谈，转而介绍一旁身着绿裙的鹅蛋脸女子道：“这是舍妹刘玥，周老弟你早认识了，说起来舍妹与言老弟你年纪相仿，你们以后以兄妹相称吧。”

“这两位可就不得了了”刘思敏脸上满是笑意，指着另外一男一女道：“这两位是我姨丈家的表弟表妹，同友镖局的袁绍闲、袁萱萱，当然，今天的主角是萱萱，绍闲就是替姨丈把关的，言老弟，你要想抱得美人归，首先可得过绍闲这关才行。”

这两位袁家兄妹倒是生的不凡，袁绍闲，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吕言估摸着跟前世一些偶像剧的男主有的一拼。

袁萱萱瓜子脸，柳叶眉，个头不高，听到刘思敏的话，脸上却要滴出水来，轻启樱桃小口娇声道：“表哥~”，说话的当口，却瞥见见吕言只是轻轻颔首，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下不由有些失落。

“这两位想来不用我多说，义和庄的大公子吕周兄弟，江湖人称‘‘少庄主‘‘，旁边这位是二公子，吕言”

吕言冲着几人拱了拱手，算是认识了，他对这一切感到新奇而又陌生，但却并不热切，他实在没法真正的把自己代入到吕言这个身份当中。

吕周瞧着自家兄弟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由有些尴尬，忙道：“令尊可是威震江湖的同友镖局铁手神拳袁总镖头？”

袁绍闲年纪与吕周相仿，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什么铁手神拳威震江湖，不过在也就附近几县有些声名，尤其是当着吕周的面更不敢托大，对方毕竟是六大派之一的继承人，况且战绩彪炳，“少庄主”的名号直追武林老一辈成名前辈，但他也知晓对方这是抬举，不卑不亢地道：“少庄主过誉了”。

吕言在旁边看着长的几乎没有半点相似的袁氏兄妹二人，有些心不在焉，婚姻是座围城的比喻，只有进去之后，才能切身感受到想要出来的渴望而又不可得，他此时在考虑如何离开，到了眼下，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不能再呆在义和庄了。

几人相互见礼之后，未说几句话，便有丫鬟过来，道：“大爷，夫人请几位公子小姐用饭呢。”

刘思敏此时才一拍脑门，恍然笑道：“看看我这，都忘了两位老弟赶了一大趟路了，走，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

吕言心下诧异，根据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这其实不合礼节，袁绍闲袁萱萱二人是刘夫人的内侄，请他们二人无可厚非，义和庄虽与刘家私交甚笃，但是自家兄弟与对方女眷同席，这亲近的稍微有些过了。

一行六人往内宅走去，一路上多是刘思敏在讲，吕周偶尔插上几句，但是说的多是当铺如今的光景如何、粮业的营生怎样诸如此类，听的其他几人大感无趣。

行至半路，后面忽追来个丫头，喊道：“大公子，吕少庄主，门主有请。”

刘思敏回过头看着追来的丫头，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那丫头摇了摇头，喘了口气，脆生生地道：“门主只让请您跟吕少庄主过去，别的倒没说。”

刘思敏点了点头，转过来对刘玥道：“二妹，你带着言兄弟过去吧。”

刘玥忙不及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瓜，等刘思敏二人走了，小巧的鼻子一皱，道：“大哥真是烦人，总是说些咱们都听不懂的话”，见吕言一直沉默着，道：“吕二哥，听说你们义和庄的武功特别厉害，能让我看看吗？”

袁氏兄妹并未吭声，他们自幼听着六大派的盛名长大，家中的长辈也时常教育他们不能惹这些人，可是对于到底如何厉害，他们内心其实也极为好奇，只是过去一直无缘一见，因此对于刘玥稍微有些逾矩的问话，并未阻止。

吕言仔细打量了刘玥一眼，她身量不高，脸约摸比常人小些，同时鼻子眼睛嘴唇耳朵耶都小巧，他有种伸出巴掌放在对方脸上量量的冲动，忽又觉得自己自穿越来后想法愈发放肆，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你可找错人了，我虽然出身义和庄，但是武功稀松平常，有空了你找大哥。”

刘玥的眼睛一下亮了，喜出望外地拿手指指着吕言，声调不由拔高道：“啊啊啊，真的吗，咱们一样耶！”

袁绍闲跟袁萱萱相视一眼，皆是无奈苦笑，人家随口一说，你怎么就给当真了。

五人到了刘夫人的住处之后，才发现饭菜已然备齐，还有两个丫头在一旁候着。

刘夫人是个微胖的妇人，眉眼跟刘玥相当相似，都是小巧的类型，只是眼角可见不少皱纹，见礼之后，刘夫人便让几人落坐，并且特地让吕言坐到她的旁边，一边给吕言夹着菜，一边道：“以往时常听你大哥提起你，今儿才算头一回见着，你伯父跟你父亲是八拜之交，把这当自己家，千万别见外。”

吕言心中虽然愈发疑惑，但是却也没有深究的打算，道：“父亲来时说，若是在长青门有什么吃的不好、住的不惯，只管跟伯母说道，我原先本不大信的，但刚刚见了伯母便信了，在家我娘都没您这么亲切呢。”

“呵呵，你这孩子跟你兄长一样，都是懂事儿的孩子，我们家这俩要是有你们一半就好了”说着，转头看向末座的瘦瘦小小的吕思敬，道：“思敬，以后可得跟你吕家两位兄长多学学。”

听到刘夫人的话，吕言怔了下，若非她提到，他都快忘了身旁一直还有这么一个人，此时看着末座的刘思敬，他内心微微自责，对方的五官与刘坤泰隐约只有二三分相像，可是大概因为身形瘦小，他竟然把对方给忽略了，这在前世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见吕思敬低着头，并未吭声，刘夫人见此大为不悦，眉头蹙起，稍稍提了点声音道：“思敬？”

刘思敬缓缓地抬起头，露出的却是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紧接着他站了起来，声音有些生硬地道：“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

说罢，他转身就欲离开。

“站住”刘夫人的笑意缓缓敛去，把筷子压在桌子上，脸上的皱纹顷刻仿若少了几道，寒声问道：“思敬，你是诚心让母亲难堪是吧？”

刘思敬忽地转过身来，直视着刘夫人道：“住口，你既没生我又没养我，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是我母亲？”

吕言瞧着眼下的情形略显尴尬，这种家庭矛盾，他一个外人当面，实在不便。

刘夫人脸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大概同样顾及吕言在场，胸口起伏了数下，才道：“天下皆是如此，我是老爷的正妻，自然是你的嫡母，现在跪下磕三个头认错，我便原谅你今天的无礼。”

“天下皆是如此？那我近日便告诉你，我命由我不由天！”刘思敬忽地踏前一步，瘦小的身躯仿佛一下高大了许多，视线扫视在坐的众人，掷地有声地道：“我刘思敬一生，跪父跪母，但绝不跪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