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小怪物，好好长大吧（薄慕晟 李子若）

高大的越野车里，薄慕晟坐在副驾驶，看着车窗外滑过的璀璨灯火。

许久，他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紧张得浑身僵硬的姑娘，开口叫她，“李子若。”

她无奈的回他，“又做什么呀？”

薄慕晟沉默了片刻，直到一个红灯口，车子停下，他才低声问她，“你活下来，是为了被人欺负吗？”

李子若微怔，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薄慕晟看着她，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李子若一颗心却慢慢下沉。

她和他对视片刻，声音紧绷再次发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薄慕晟侧头，重新看向窗外，“十一年前，怎么活下来的，还记得吗？”

李子若瞳孔狠狠一缩，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青筋骤起。

十一年前……

薄慕晟没有再说话，他看着窗外不断闪烁的霓虹，眼前却浮现出十一年前那个湿冷的黑夜。

2010年，鸿鸢某边缘小城

里氏8.1级强烈地震，让整个小城成为一片废墟。

大雨瓢泼，雨水竟像是巨石砸在人的心头，沉重无比。

余震不断，时而地动山摇，本就趋近崩塌的建筑彻底坍塌，整个小城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冲出一条条血色的小水沟。

就像是一场噩梦，一场令人窒息绝望的噩梦。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道略显激动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这边，有生命体征反应！”

生命探测仪发出刺目的红光，救援人员迅速展开救援。

坍塌的房屋被一点点挖开，探照灯照出一点光明。

有人大声喊道：“不能再挖了，再挖这里会彻底塌陷的！”

“那就只能派人下去救援……”

可这里余震频繁，如果下去，再碰上余震的话会很危险。

不等带队的领导安排救援人员，旁边人沉声道：“我去！”

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低沉沙哑，却坚定无比。

领导看了他一眼，少年脸上已经沾满脏污，全然看不出平时的矜贵。

这是个身份贵重的少年，可在这一刻，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兵。

而救援更是争分夺秒，领导甚至来不及迟疑，点头应道：“好，注意安全！”

薄慕晟身形挺直，抬手，五指并拢贴于额前，坚定的声音刺破黑夜雨幕，“保证完成任务！”

没有任何犹豫，他脱了雨衣，带上探照灯和救援工具，从挖出的狭窄的生命通道下去。

这一年他十六岁。

第一次随部-队出任务。

然后，从最黑暗的地方，把浑身染血，昏迷不醒的女孩儿抱了出来。

他找到她时，她被一对中年男女抱在中间。

男人后背压着倒塌的房梁，他试图护着他的妻女，可他的妻子倒地之时，后脑勺在地面剧烈撞击，失血过多，没能等到救援。

她一只手横在女孩儿和男人的胸膛间，为女孩儿卸去重力。

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只有被他们护着的小女孩儿，还剩下微弱的呼吸。

薄慕晟把女孩儿抱了出来。

那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眉心微动竟然有转醒的迹象。

在他救出她，准备将她交给医疗队人员时，她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低声而紧张的呢喃，“爸爸……”

这一年，她八岁。

在地震中失去了父母亲人，最后被他从深渊中抱了出来。

有了第二次生命！

临时医疗点

薄慕晟坐在病床边，沉默的看着病床上还在昏睡的女孩儿。

她一只手始终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倒也不是不能挣脱，只是，她现在的梦应该还很美好。

梦里，有她的爸爸妈妈。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的伤势也不重，只一些轻微擦伤骨折，可见她父母将她保护得有多好。

他们很爱她。

就让她，多梦一会儿吧。

毕竟，等她醒来那一刻，她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薄慕晟静静坐着，直到雨势渐歇，朝霞从乌云的缝隙中钻出来。

又是，新的一天。

她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瞳孔涣散，神色怔怔。

她和他对视了好几秒，眼底光芒慢慢聚拢，随后忽然尖叫一声，“大怪物——”

薄慕晟目光微动，神色细微变化。

他没说话，旁边的志愿护士笑着开口，“小姑娘，他可不是什么大怪物，他是个大帅哥。”

李子若明显不信，她看薄慕晟的眼神带着恐惧，明显是害怕。

护士觉得好笑，看了看薄慕晟。

他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看起来的确是挺瘆人的。

护士笑道：“小战士，去洗个脸吧，你这样把小姑娘都吓到了。”

薄慕晟依然坐得挺直，几秒后才看着女孩儿那张同样脏污的脸慢慢开口，“小怪物。”

说完，他转身去打水洗脸。

护士在旁边懵了懵，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小战士还跟小女孩儿计较呢？

果然，都是小孩子。

她摇头叹笑，又看向李子若，柔和的问，“小朋友，还有没有哪里疼的，告诉姐姐？”

薄慕晟已经走到帐篷口，只听到小姑娘怯生生的问，“我，我爸爸呢，还有我妈妈……他们在哪儿？”

他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帐篷外是一片废墟，整个小城覆着阳光都照不透的阴影。

他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听到了帐篷里女孩儿崩溃的哭喊，

“我要我爸爸……”

“爸爸……妈妈……”

薄慕晟手指微微蜷缩，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八岁的女孩儿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死亡？

可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真正的直面这两个字。

那是，无止境的绝望以及无止境的分离。

再次回到临时医疗点，已经是下午三点。

女孩儿昏睡着，身上的衣服换了，脸也擦洗干净。

可哪怕睡着了，也不时呜咽。

那双眼睛就算闭着也看得出又红又肿，不知道哭了多久？

薄慕晟再次在床边坐下，沉默的看了她很久。

然后抬手想要替她把眼泪擦一擦，刚碰着她，就被她抓住了手，低低的喊，“爸爸……”

他微僵。

沉默几秒也没挣开，就任由她抓住他的手。

她很快安静下来，不再呜咽害怕，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抽离。

护士说，她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昏睡只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她年纪太小，暂时没有办法接受所有亲人都离开她的事实。

所以她在梦里寻找她的爸爸妈妈。

或许是因为他是把她救出来的人，她对他有下意识的信任感。

哪怕是他的气息靠近，都能让她安心。

薄慕晟最后请示上级，留下来陪了她三天。

当然，说是陪，也不完全是。

一来她总是昏睡，二来他也还有搜救任务，时常离开。

而他每次回来时她都睡得很不安宁，像是在做噩梦。

他便会在床边坐下，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她也很快就能安静下来，

直到第四天的中午，他回来的时候，她竟然醒着。

小小的身体半靠在病床上，睁着一双无辜的眼茫然的望着虚空。

那双眼睛里没有八岁小姑娘应该要有的天真，只有虚无。

她已经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哭了，也没像梦中一样呜咽挣扎，可这样的她，看起来竟然更让人难受。

他走到床边，她愣愣的抬头看他。

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瓣低低开口，“大怪物哥哥？”

薄慕晟眉心一跳，她又低下小脑袋，声音很轻，“护士姐姐说，是你救了我。爸爸说，要做有礼貌的孩子，别人帮了我就要说谢谢。”

她再次抬头，很乖巧的说：“所以，谢谢你。”

薄慕晟安静的看着她。

他不知道，地震之前的她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可以为了一颗糖和小朋友争执，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

可他知道，现在的她，似乎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那样任性的资格了，所以，她选择了长大。

那天下午，他接到上级命令去往另一个重灾区进行二次搜救。

离开前想同她道别，她已经又昏睡过去。

他看了她很久，从包里拿出一颗糖放在她的枕边，低声道：“小怪物，好好长大吧。”

哪怕没有人再保护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因为你背负着许许多多人的希望，你的父母，或者这座小城里因灾害失去生命的所有人，甚至，还有我！

所以，好好活着，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