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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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时常佩服那些在某一个行业走到顶端的人，他们的努力似乎都得到了回报，拥有了权势和地位。我同时羡慕那些彻底的“坏人”，他们纯粹的坏下去，不用担心变好的事实。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做不成优秀的人，也成为不了一个彻底的坏人，更不愿给自己贴上流氓的标签。但我又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老实人。所以，我经常需要在某个阶段编造很多放纵过的借口，来遮盖自己颓废的现实。

这种现象早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出现了端倪。

那时候我在离家几十里的一个小镇上读高中，里面学生都重点高中滑下来的人。开学第一天你问一句，你为什么来这里，你说是重点高中没考上，滑下来的，会有一大群人跟着说，我也是。

来自小县城四面八方的十几岁青年支撑着小镇的运转。小镇靠海，旅游业和渔业都发展的半吊子。那时候没有人知道网购是个什么东西。学校周围充斥着各种书店，馒头大饼店，二手手机店。你搞不懂那些老板们的业务是什么，卖文具的同时卖炸煎饼，非主流小说，桶装的矿泉水，顺便帮学生拿快递。学校里的建筑都是年久失修，还有上个世纪留下的瓦房教室。

用俗话说，我们是一群二吊子。在这个世界上走到哪都不缺少这种人。我们来到这后都知道，重点大学已经和我们没有多少关系，但又不能放下尊严去成为一个坏学生。所以造成了一种现象，我们像重点高中和职高生的结合体，边玩边混日子，还得不能放弃学业。我们也不打架，不谈恋爱，更不会对课本上的知识产生兴趣，只是一直在混。

我们从来也不会主动去做什么，只是等待时间流逝干净，命运自然会把我送往下一个地方。一个人混是从来不需要指定时间，它会自己适应地点。

那是快到夏天的时候，她坐在位置上等到考试，拿着课本扇风，额头两边的头发轻轻飘起来。我走进考场，低声问面前的女孩：“请问15号在什么地方。”

她冲我笑了一下说：“就在我后面。”

我站在她面前，她用课本扇出的风也吹在我身上。当时我觉得这个女生不仅漂亮，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特别。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考试，我开始观察她，悄悄向同一考场的人打听，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别人告诉我，那女的叫茆中雨，是楼下班级的学生，喜欢她的追她的人很多。

吊扇发出吱吱的转动声，我没有多少心思去写试卷上的试题。

一场考完试休息，她突然回过头问他，你化学怎么样。

我含糊的说，还可以吧，勉强能及格。

然后我们慢慢地聊了起来。她说他们班的化学老师整天不怎么来上课，忙着和学校闹矛盾，平时全靠自学，考试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自己来自镇上的初中，学习底子很弱，很多科目也学的一般，有时候想努力但有点追不上别人。她说话的时候，我看见她眼里似乎有亮光一般的东西在吸引我。我甚至想靠上去。

“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海州第二中学的。”

“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

“你叫什么名字？”

等她再开口说些什么，她的一个熟人跑过来，打断了他们。

高二文理分班开学那天，天气燥热的让人想泡在水桶里，教学楼下聚集了一大片到校的学生。人群不停地走动，学生们找班级，搬桌子，打扫卫生。她正和朋友站在路旁聊天。我想走过去叫她一声，又发现和她还不是朋友，就假装没有看到，继续混在人群里。新班级的桌椅需要人搬到教室，我一趟趟地搬着椅子，在她的视线中来来回回。

班里组织和隔壁班打篮球赛，她和冯莉负责翻记分牌递水。男生满头大汗从场上下来，却发现没有水喝，开始发牢骚：“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水都不买。女生心眼小的多，一说就当真，和男生吵了起来。男生借题发挥，得理不饶人，我们在场上累的半死，下来连口水都没有，谁是负责管水的。

她羞愧的不敢说话。虽然那时她还不认识我。但我潜意识里就已经想袒护她。

我说：“没买就买呗，赶紧去买不得了，吵架能把水吵来吗？”

我满头大汗的从场上下来，再跑到商店买回来水，然后抱着一扎水往下发。她没有过来感谢我，可能觉得这种不是她做，其他人干就是理所应当。

新班级组成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大家熄灯后讨论新班级的哪个女生最漂亮。每个人的眼光不一样，我们像亚洲小姐的评委，要求胸大，腿长，皮肤好。大家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每个人都多少有点瑕疵，要么说腿粗，眼小，头发少，没有一个是太过完美的。

张勇说，你们认识茆中雨吗，人长的非常漂亮，身材又好，可以留意一下。

我们都在想，漂亮的女生不都是这样，又会有什么特别。

第二天上课前几分钟，茆中雨坐在位置上看书，安静的教室响起了一句，那个就是茆中雨。有个人用手指了一下，然后几乎全班的男生向她看过去。

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维持了大约几秒钟。茆中雨满脸通红低下头。

班级组成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几个男生和她说过话，她不喜欢搭理我们。我们都理解，越漂亮的女生，心气越高。有人打听到，她在上高中前没谈过恋爱。这使大家瞬间产生了莫名的自信，每个人似乎都有了成为她初恋的机会。

男生们都变成了热心群众。她的忙总是有很多人愿意帮。东西提不动有人主动她提，每天找她说话的人络绎不绝。数学老师点到她回答问题，当她支吾着回答不出来时，下面那些考试不及格的男生就都成了数学专家，左一句，右一句，巴不得替她回答。

我们每周有两节体育活动课，学校专门安排用来学自创的健身操。我们讨厌健身操课，一来觉得没用浪费时间，二来实在难学。但老师会抽空检查，跳不好的会挨骂受批评。

我小时候被家里人逼着练过舞，也可能和我的天赋有关，我当上了领舞。每次上课在前面带着大家跳。大家练的吊儿郎当，我也从不会生气。不管男生女生，只要有不会的人，我都会走过去挨个细心的教他们。他们都惊呼，想不到瀚林长得挺凶，脾气竟然这么好。

茆中雨手脚有些轻微的不协调，学起来有些笨，她讨厌学这种舞，用她的话说，学这个有什么用，简直是赶鸭子上架，浪费时间。但要应付老师检查，同时她又好面子，每当我开课，她不好意思过去和她们一起学，就混在旁边偷听。当我专门走过去教她，她才装作满不在意的瞎比划两下。我一走，她又立马问旁边的女生:喂，刚才那个男的是怎么教的啊。

之后我完全接管跳舞的事情，连上厕所也要像我打报告。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大家到操场集合，我拎着小音响往操场走，穿过足球场的草坪，走到大家眼前。练习几遍后有休息的时间，我们坐成一堆堆的聊天。陈林打开音响，放提前拷贝的流行歌曲，声音不大不小，操场上训练跑步和上体育课的学生都听到歌声，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看。我得意的坐在那里，不断接收别人注视来的视线。

他们都说我的胆子真大，敢做违反规定的事。我说，越是不让放的歌，听起来越好听。大家慢慢发现我是个比较好说话人，一到休息的时候喜欢围着我闲聊。文理分班都是拆开再凑在一起的，每个人到新班级之前都带着历史。大家开玩笑的互相汇报一遍，她在一旁跟看景似得，看着我们聊，半天也不说话。

来文科班认识的第一个女生是张乐，人长的清爽秀气。她字写的好看，相当于班里的统计员，负责登记一些东西，出黑板报。她一开始写错了我的名字，后来主动找到我道歉，我说没有关系。她说不行，如果字写错了，那就代表不是这个人了。

刘奇是张乐见过最完美的男生，他属于大多数女生都喜欢的类型，简直就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长的帅气，学习成绩拔尖，还打的一手好篮球，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开学做自我介绍，刘奇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说话时还有些腼腆：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简单一些。我们第一次看到刘奇的正脸，眉目清净，有些秀气。少年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开学发课本，班主任让几个男生把书报到班里，八月底天气还是出奇的闷热，几个男生搬完书短袖全湿透了，累的不行，直接把书放在讲台上，然后回座位休息。书放在讲台上没人去发。但这时刘奇没回座位，开始抱着新书，一本一本的往下发，张乐看到刘奇脸上的汗一滴滴的。她问旁边的女生，那个穿白体恤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学校有段时间电路老出毛病，晚自习时不时地停电。我们经常去小店买来蜡烛，点上继续学习。一天晚上班主任张明州突发奇想，我们整天学习太无聊了，不如一起搞个联欢会放松一下，正好停电也有气氛。每个组都出个节目上讲台表演，大家为了开心，有多少才华都使出来。上去唱一首歌或者讲个笑话。每个组基本表演的差不多了，可就差赵长磊那组没人上去表演。他们组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商量出一个节目。别的组开始起哄，喂，你们是不是想买瓜子啊？赵长磊那组没有一个人说话，全低着头，一时下不了台。

就在这时，我们突然听到一个女声：“我们一定会有节目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倔强，不服气。

说话的女生就是于筱菲。

“志明真正不知要安怎，为什么爱人不愿阁再相偎，春娇早已无人听。”

会唱歌的男生往往都受欢迎，唱歌好的女生就是另外一种感觉。

姜明州笑着说：“唱的比一些歌星还要好啊，要不要再来两首！”

班里人一起起哄，要！

那天于筱菲穿了件浅棕色的毛衣，讲台边上的烛光把黑板周围印染的一片浅黄，美得像胶片电影溶出的画面。

刘奇的眼睛没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第一次见到于筱菲，她在食堂排队打粥，扎马尾辫子，校服拉链整齐地拉到领口，拿着勺子舀粥，自己盛完还帮别人盛。刘奇心想，这女的叫什么名字啊，长的这么漂亮，心还那么好。

刘奇被化学老师叫到办公室指导试卷上问题。之后于筱菲也来了，她帮老师接了一杯热水，然后凑在老师身边，看刘奇试卷上的题目。她突然低头朝刘奇笑了一下，那个笑简直把他的心俘虏了。

晚上回到宿舍，他们讨论哪个女生唱的好听，很多男生说到了于筱菲，没想到她人长的好看，歌还唱得好。

洗脸时刘奇问赵长磊：“坐在你对面的女生是不是叫于筱菲？”

赵长磊说：“是的，你问她干嘛。”

“我觉得她唱歌挺好听的。”

“其他人唱的也很好听，你怎么不问别人，是不是她看上她了？

那天晚上刘奇睡不着觉了，脑子里想的全是于筱菲唱歌的样子。他躺在床上琢磨，怎么才能离于筱菲近一点，哪怕说上几句话也行。

新班级组成后，我们很快有了新的生活，每天晚自习喜欢到操场跑步。于筱菲是操场的常客，每次临走之前喜欢问一句，有没有跟我一起去跑步啊。没有我就自己去了。常会有人随意的站起来，我，我跟你去。刘奇在一旁目睹这个过程，想开口，但嘴就像被口香糖黏住了。每次当她问起这个问题，他都应该自然的去接，走，我跟你去。他发现，想接近她好像很困难。

那时候刘奇也喜欢上了跑步，每天傍晚偷偷溜到操场。一遇到于筱菲，他就假装和熟人说话。我们发现刘奇经常去操场跑步，有时有人问他，原来刘奇也喜欢跑步啊？下回要不要一块去。这时候他会不熟练的撒谎说，没有，没有，我只是顺便去操场溜溜呢。

于筱菲没事的时候喜欢找人聊天，很多时候她在和我们说话，刘奇在旁边充当听众，看着她和别人讲话，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半个学期，等到大家都混熟了，他们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刘奇从家里带来点心分给我们吃。他想打探于筱菲的消息，故意跟我们提到她。

“你们知道我们班于筱菲吗，她这个人怎么样。”

张勇说知道，以前她常跟别的男的钻小树林，怎么会不知道，还有人看到她和男的在树底那个。

刘奇得到的回答感到意外，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啊，看她那样子，绝对不会是那样的女生。”

“听说她以前就不老实，老跟高年级的男生有勾搭。”赵长磊说。

“这绝对不可能，多么老实的女生被你们说成这样。”

“为什么不可能，人心都是隔肚皮哦，我劝你还是换一个吧。”我说。

张勇笑他，你怎么会喜欢上那种女生。刘奇听到大家的嘲笑挖苦，心里像打翻的调味盒，五味杂陈。在一开始，我们就无情的打碎了于筱菲在他心目中文静懂事的形象，但他从没有想过退缩，反而产生了更愚昧的想法，我看上的人绝对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自己的眼光是绝对不会错的。

那时候刘奇还没有打算追她的想法，在他心底还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她。只是想接近她，了解她，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生，能够这样吸引他。

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随身携带着野性那将是什么样子，直到我遇到那时的于筱。长得酷似《颐和园》里的余虹，她就像为那个年纪而生的。她疯狂而且没有章法，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捕猎者，为了捉到猎物不择手段。平日里你不会发现她的凶，因为她把武器藏匿在身后，肆意的走动着，随时都能捕捉到那些最精美的猎物。

我有一次看见她趴在位置上非常认真的看一本书。我问她在看什么书，她把书拿起来给我看，说是黑泽明的《蛤蟆的油》。我仔细看那本书的封面，是一只蛤蟆趴在那里仰望天空，纸被磨损的快掉了颜色。听她说是从校门口书店老板那淘来的，只花了两块钱。

“你为什么会看这种书。”

她反问我，那应该看什么书。

“女生嘛，就应该看看那种帅哥美女，情情爱爱的小说。”

她不理我。

我又继续她问这本书讲了什么。

“讲了黑泽明讨厌从小到大的经历，挺有意思的。”

我向她借了那本书，也看不懂黑泽明到底讲了什么，他和封面的那只蛤蟆到底有什么关系。之后那本书在班级里轮流传阅。

有人说，于筱菲故意看这本书，其实是在暗示，咱们班的男生都是蛤蟆，如果对她有意思等于想吃天鹅肉。

想吃天鹅肉的刘奇算一个，可他并不是癞蛤蟆，他的自身条件足够拥有去追求她的资本。当刘奇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她一定会走进他的生活，扰乱他十几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