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晨曦夫人

除了冰霜密林，其他地方的白天都不会有怪物出没，最多只会有野兽。

猎人以狩猎怪物为生，野兽对他们而言和领家小猫没什么区别。

但有几种野兽依然需要警惕，它们的战斗力和普通怪物不相上下，初出茅庐的猎人很容易成为这些动物的腹中餐。

熊，便是其中一种。

如果是前几年，沈骁不会担心郑勋会被一只熊吃掉，但今日不比往昔，郑勋的腿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最近连走路都有点瘸，这样的他别说打熊了，连逃跑都是问题。

沈骁跟着熊脚印一路追踪，随着血迹越来越密集，他的心也越提越高。

不远处传来树木沙沙的响声，紧跟着是熊的低吼。

沈骁沿着声音狂奔，他拨开灌木丛，穿过满是积雪的林地，在一块空地上发现了郑勋——他倒在地上，上半身全是血污，一头熊趴在旁边，熊掌下还踩着他的大砍刀。

沈骁压着怒气，摸出短刀，对着熊就冲了过去。

这时，熊背上钻出一张笑眯眯的脸，“嗨。”

沈骁猛地刹住脚步，险些绊了一跤。

熊背上的人强忍着不笑出声。

沈骁瞪大眼睛，不解的望着熊背上的江莱，“你哪儿冒出来的？”

“和你一样，从庇护所来的，”江莱笑道，“沈队长，你有点慢。”

...怎么又成沈队长了？沈骁心想。

浑身是血的郑勋也活了过来，他抬起头，朝沈骁挥挥手，“哟，头儿你也来啦。”

“你又是什么情况？”沈骁问郑勋。

“别提了，简直倒霉到家！”郑勋啐了一口，“我不是去看渔网吗，结果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在路上布置了抓动物的陷阱，我一不留神就踩进去了，好家伙下面全是尖桩！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都被戳成筛子了！陷阱里...”

“说重点！”

“我伤了腿，血把熊引来，我想逃跑但没跑成，差点被熊吃了。”郑勋麻溜的回答，“然后江莱出现，一招就把熊宰了，我顺带捡回一条命。”

“就这样？”沈骁说，“那你装什么死！”

“啊？装死？我没有啊，”郑旭一脸无辜，“我躺着和江莱说话呢，谁知道她突然让我闭嘴别动，我还以为又来了一只熊，哪儿敢不听啊！”

“...那，身上的血呢？怎么搞的？”

“哦你说这个，”郑勋抹了一把血糊糊的脸，“这是熊的血，和我没关系！”

沈骁看郑勋精神很好，总算松了口气，他把目光移到江莱身上，说：“明知道来的是我，故意的吧？”

“你悄无声息的逼近，我哪儿知道来的什么东西，万一是怪物呢，”江莱转了转匕首，“有备无患总是没错。”

“大白天哪儿来的怪物？”沈骁哭笑不得，“躲在熊身后，还让老郑装死，吓我好玩吗？”

“嗯，特好玩。”江莱点头，说的坦然，“对吧惊蛰。”

大狗叫了一声，从树影里钻出来：又输了吧！比不过吧！不服气吧！不服气憋着！

沈骁：“.....”

江莱从熊身上跳下来，拍拍手，“老郑的腿我简单处理过，问题不大，但这几天肯定走不了长路，你来都来了，正好把他背回去。”

没等江莱说完，沈骁已经把郑勋背了起来，“你呢？”

“我得处理熊啊，”江莱说，“熊太重，等拖回去肉都冻硬了，怎么切啊，趁着它还热乎，我在这里分割好，和惊蛰一起把肉带回去。”

野外打猎最困难的莫过于将沉重的食物带回营地，尤其还是在低温下，如果不能及时把猎物带回温暖的地方，那它很快会冻得硬邦邦，所以遇到这种体型巨大难以移动的野兽时，往往会在它身体还温热的时候就地处理，这样可以更方便的剥皮分肉，也不至于冻伤双手。

“行，那你早点回来，别太晚了。”沈骁说。

郑勋趴在沈骁背上：“记得把熊皮带回来！都是钱！”

“记着呢，快回去吧。”江莱背对着沈骁挥了挥手，“惊蛰，来给我搭把手。”

身后传来郑勋没完没了的叮嘱：“要先放血！不然肉存不住！放完血才能剥皮！皮一定要保证一整张才行，还有内脏也...”

“你这么精神，自己下来走？”是沈骁的声音。

“...我闭嘴。”

“嗯，很好。”

江莱听着沈骁和郑勋的声音越来越远，对惊蛰说，“有时候真是想不通，老郑这样的人，做的一手好饭，也擅长和人打交道，他在基地会比在野外过的更好，为什么一定要当猎人。”

惊蛰想了想：难道基地里没饭吃？

“怎么可能，曙光基地比洞穴富庶多了，”江莱说，“那天他让我帮他鉴定骨头，说这可能是他妹妹的，结果我一看，那根本不是人骨。”

惊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竖着耳朵听。

“老郑比我大十岁，今年三十六，他说他妹妹是第二次寒潮的时候死的，也就是十七年前的事儿，十七年前老郑十九岁，他的妹妹肯定不会大于这个年龄，我又比对了一下他选的骨头大小，猜了个12岁到16岁，谁想到还真蒙对了。”

惊蛰抬起头：你后悔骗他了？

“那倒没有，我觉得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江莱说，“但他刚才的话，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惊蛰眨眨眼：什么什么？

“每次处理怪物尸体都是老郑在做，这让我一度以为，他仅是熟悉怪物身体构造而已，”江莱看着从熊脖子处流出的血液，“但从他平时处理野兽的手法和前面叮嘱我的话来看，他对野兽的熟悉程度远大于怪物。”

惊蛰疑惑的看着江莱：所以？

“放血剥皮开膛解肉，哪个不是技术活？一个熟知动物解剖结构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那块骨头不属于人的构造。”江莱轻声叹了口气，“如果他早就发现了，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惊蛰歪了歪头：说不定他没看出来呢？

“我倒真希望他没看出来，”江莱说，“世界上没有比自己骗自己更绝望的事情了。”

积雪上留下沈骁的一串脚印。

“我现在能说话了吗？”郑勋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问道。

“说。”

郑勋来了劲，“诶我问你啊，你要是真和江莱打架，能赢吗？”

“...我为什么要和她打架？”

“啧我认真的！”郑勋说，“你可是没看见，今天江莱打那头熊的时候，连匕首都没拿，上来就是一飞腿，把熊直接踢懵了！然后咣咣两拳，熊就倒了！”

“我看熊没懵，你倒是懵着呢。”

“喂喂喂，头儿，赤手空拳搞定一只熊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骁停下脚步。

“我是在担心你的人身安全！”郑勋若有所思的说，“你想吗，两口子过日子，哪儿有不拌嘴的，万一你俩以后吵起来，我相信你是肯定不会对姑娘动手的，但江莱打你从来不手软啊！”

“谁不久前才说，哎呀江莱对我们可温柔了，”沈骁瞥了郑勋一眼，“这就变了？”

“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关心你，你反倒在这阴阳怪气，被打死都活该！”

“我和她八字没一撇呢，你想太远了。”沈骁重新往前走，“而且，力量是她的短板，我都不可能两拳把熊打倒，她更不可能。”

“意思？”

“江莱是用毒的好手，应该是给熊下了麻药之类的，你肯定是发现不了，”沈骁挑了挑眉，“不过你放心吧，我怎么说也是猎隼队长，想打死我还是有些难度。”

“这么想来，你两次都栽在江莱的毒上，果然她更厉害一点。”

“...我收回前面的话，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头儿，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承认自己比妹子弱，不丢人！”

沈骁黑着脸，一个字都不想说。

“喂，头儿？沈骁！我和你说话呢！”

“没人缝你嘴。”

“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也是我伤了腿，也是你背我来着？”

“那能忘吗。”沈骁脚步慢了些，“猎隼刚成立不久，你在一次狩猎里把腿摔断了，回曙光的时候路过万人坑，那里面森森白骨，都是第二次寒潮死去的人，你非要下去看看，说是能在里面找到妹妹的遗骨。”

“万人坑啊...坑里放眼望去全是成年人的骨头，可我的妹妹死的时候还没我下巴高呢，我就在一堆骨头里扒呀扒呀，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块差不多大的腿骨，其实我明白，我找不到妹妹，那块骨头也不是妹妹，但如果不这么安慰自己，我就没法从万人坑里出来，”郑勋说，“那天我真不想活了，得亏你把我拖出来，硬是背回曙光基地，这才又多活了十几年。”

沈骁“嗯”了一声。

“一直以来我都没和你说过妹妹怎么死的，你好像也从来不问。”

“谁都有不想提的过往，你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郑勋做了个深呼吸。

“第二次寒潮的时候，温泉基地没了，我和妹妹一起投奔曙光基地，据说那里提供食物和住处，”郑勋看了看天空，“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没脑子，曙光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哪儿供得起这么多人啊。”

沈骁静静听着。

“每天早晨，所有成年男性都必须去加固基地围墙，我妹妹也有她的工作，”郑勋说，“我很晚才能回来，回来的时候她早就睡了，桌上留着饭，那阵子一天只能吃一顿，但也比在外面饿肚子强，我以为她吃过了，所以就没多问，理所应当吃着她省下的食物。”

“曙光基地不是按人头派发食物的，”沈骁说，“一家也就只有一份。”

“是啊，但凡我当时多问一句...”郑勋有些哽住，缓了缓才说，“后来有一天，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妹妹不在，出去打听才知道，我妹妹死了，她没生病，没受伤，是饿死的，尸体早就被送了出去，扔进了万人坑。”

沈骁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的年龄是可以去儿童庇护所的，但她说不想和我分开，我也就没考虑太多，”郑勋说话的声音有点抖，“我妹妹是活活饿死的，是我吃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一份食物。”

沈骁只觉得背上的人苍老了好几岁。

“你的命是她给的，所以更要好好活着。”沈骁轻声说。

“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妹妹做饭，我只管吃饭和挣钱，她死了以后，我去当了厨子，”郑勋说，“只有每次给人做饭，让人吃饱肚子，我才会觉得...嗯，还有那么点活着的感觉。”

“你多久没吃过别人做的饭了？”沈骁问。

“十多年吧。”

“回去以后你歇着，今天的饭我来做。”

“你还会做饭呢？”

“当然和你做的没法比。”

“能吃吗？万一毒死人咋办？”

“你可以找江莱验验毒。”

沈骁和郑旭回去没多久，江莱就带着惊蛰回来了。

“来来让我瞧瞧！”郑勋瘸着腿扭过来，展开熊皮，“皮剥的还...行吧，肉切得倒是不错。”

“肯定没你手艺好。”江莱头上都是汗，她看到沈骁蹲坐在大锅旁，手里的勺子不停在锅里搅动，“沈队长你...熬药呢？”

“...做饭。”沈骁说。

江莱乐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做饭？”

“想着让老郑歇一天，”沈骁喊了一句，“都出来，吃饭了。”

孙铭风一般的出现，小辫子晃的和惊蛰的尾巴似的，他期待的搓搓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老板做的饭！”

洪展已经把络腮胡用围兜围了起来，他端着碗，端正的坐在孙铭旁边。

江莱扶着郑勋走过来，一群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都探头看着火上的锅。

“等什么呢，都吃，吃，”沈骁说，“不过期待不要太高啊。”

“卖相着实不太行。”郑勋摸了摸下巴，率先尝了一口，默默放下碗。

孙铭刚闻了闻就撇嘴，“老板，这一股什么味儿啊！”

洪展已经把络腮胡上的围兜拿了下来，“沈队，我吃饱了。”

“...不至于吧，有这么难吃？”沈骁自己盛了一碗，尝了尝，皱起眉，“好像是比老郑差一些。”

“头儿，纠正一下，”郑勋说，“不是一些，是差了三万八千里，江莱你说...”

郑勋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沈队长你手艺还不错啊，”江莱说，“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