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鞋匠的儿子（11）

过于熟悉的名字让沈骁眼前阵阵发黑：“没道理的，我家和林先生无冤无仇…”

陈曦问：“你对小林了解多少？”

沈骁说：“他是春原先生的学生，是愚人里少数混上去的…”

“这些大家都知道。”陈曦说。

“他对我很好，有时会很凶，让人捉摸不透…”沈骁说不下去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对林正初一无所知。

“我第一次见到林正初是很多年前了，”陈曦说，“那时候守夜人还没有统一，春原也不是执政官，小林家所在的阵营是我们敌对的一方，最后他们输了，我们赢了，小林一家被流放到冰霜密林。”

“说是流放，但基本没几个人能顺利到达终点，守夜人认为普通人和牲口没区别，把虐待俘虏当做消遣，想尽一切办法玩弄这些可怜人，林正初亲眼看着父母被折磨致死，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伤得不轻，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而且…”陈曦斟酌着措辞，“被永久剥夺了成为父亲的资格。”

“春原是在冰霜密林外捡到他的，小林当时…”陈曦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差不多这么高吧，他其实是被当做尸体处理的，春原用夜幕发现他还活着，愣是从死人堆里把他挖了出来。”

“春原被他的求生欲触动，当下决定收养这个愚人的孩子，还破天荒给了他赐名，这在当时的温泉基地简直是惊天之举，春原为此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他的异能是整个基地独一份，估计早被逐出基地了，”陈曦说，“林正初这个名字，其实是春原对自己的告诫，时刻提醒自己独木不成林，要秉正无私一视同仁，更要谨记自己成为执政官的初心。”

“小林没有辜负春原，他聪明、勤奋、谦虚，很快成长为春原的左膀右臂，春原对他而言，是恩人，是老师，也是兄长，他敬重春原，很在意春原对自己的看法，甚至主动提出过参与苦修的实验，”陈曦说，“春原当然不会答应，他舍不得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去冒险，至于小林有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就不得而知了，从他羡慕你的神情来看，应该没有。”

实验样本有什么可羡慕的？沈骁想不明白。

“我们说回到你父亲的事情，”陈曦用手指点了点订单，“苏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小儿子刚出生不久，看这双鞋的尺寸，应该是送给苏家小儿子的。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当年煽动手下人虐待俘虏并造成林正初家破人亡的，正是苏承泽。”

“你的意思是…林先生利用我父亲报复苏家？”

“别着急，听我说完，”陈曦说，“林正初是个聪明人，他心里再恨苏家，也不会一时冲动做这种蠢事，他和你父亲一样，在出事前对染料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和苏家的过节，只要继续查下去，绝对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苏承泽这人吧…估计所有脑细胞都用来维持保护盾了，做事不太动脑子，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林正初，万一真闹起来，春原都没办法，到时候林正初百口莫辩，被逐出基地都是小事，搞不好会丧命。所以可想而知，林正初在发现染料有问题后得吓成什么样。”

沈骁说：“你原先告诉我，全基地只有你知道染料的事情，你在骗我？”

陈曦笑了：“我当时承认了啊，我说我就是在骗你，你忘了？”

沈骁：“……”

“言归正传，”陈曦说，“林正初跟了春原这么久，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到了，他为了和你父亲脱开关系，用金钱收买了一位姓贾的老板，暗地里帮着这位老板高价拍下你家的鞋店，客户名单和图纸也一并给了他，而林正初要求的回报只有老客户的订单详情，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贾老板没理由拒绝。”

“得知鞋匠的儿子，也就是你，还活着的时候，”陈曦看了看沈骁，“他想尽办法保下你的命，关心你的衣食起居，在你面前卸下伪装，还对你家的染料配方格外上心，甚至冒着被春原发现的危险擅离岗位，满世界打听是谁给你父亲提供了原料，这到底是出于对你的愧疚，还是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谁知道呢。”

沈骁半天才理清楚陈曦的话，问：“林先生拿走的订单，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为什么会知道林先生和我说了什么？还有个问题，既然林先生和苏家…那他为什么又要给苏家的小儿子送鞋？”

“十一，动动脑子。”

“我父亲出事的时候，苏家的小儿子刚出生不久…”沈骁越说越没底气，“给苏家送礼的不是林先生…而是…”

“没错，因为春来有不少鞋子都是你家出品，春原觉得你父亲手艺靠谱，所以指派小林去订了鞋，打算作为出生礼送给苏家的小儿子，你父亲很重视这件事，为了调配出独一无二的颜色，特意从洞穴基地托人带的原材料，谁知阴差阳错…”陈曦说，“十一，虽说都是巧合，但不得不承认，间接导致你父母的惨剧的，是温泉基地执政官，春原。”

“…春原先生迟迟不公布调查结果，不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保护林先生。”

“是，”陈曦说，“十一，现在你都知道了，有什么打算？”

沈骁没说话。

“早给你说了，弱者是无法改变命运的，有的真相不知道可能更好，但这对你不公平，”陈曦说，“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去找春原吧，他应该等你很久了。”

时隔多日，沈骁再次来到春原的房间。

春原依然在埋头处理文件，林正初不知道藏在哪里，看似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但沈骁知道，很多东西都变了。

父亲的真相如一盆冷水，把他彻底浇醒。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春原先生，这个还给你。”沈骁把通行证放在春原手边。

春原放下手头的工作，“回来了？”

“您一点都不惊讶我有通行证。”沈骁问。

“我该惊讶吗？”春原反问。

“我和晨曦夫人说的每句话，您都知道。”

“嗯。”

“还有和林先生的谈话，您也知道。”

“嗯。”

“我家的店铺，订单，图纸…您全知道。”

“嗯。”

“我父母…您一开始就知道。”

“嗯。”

“…您早知道我会回来，因为守夜人都想要我的命，我家的店被人占了，我信任的林先生欺骗我，我在基地无依无靠，您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我能留下，至于是春家还是儿童庇护所，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您的地盘，我既是实验样本，也是准备好的替罪羊，一旦有需要，您就会把我推出去，让鞋匠的儿子承担一切。”

“我没有把握你会回来，”春原指了指通行证，“或者说，我刚得知你会回来。十一，既然你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什么不走？洞穴基地条件差了点，但普通人会过的更自在，我甚至连通行证都给你准备好了，还特意找了个春来容易发现的地方。”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沈骁说，“您如果想利用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关起来？为什么当初会用自己的血液救我的命？您可是守夜人，是高高在上的执政官啊！怎么会为了不认识的愚人小孩做到这种程度？”

春原脸色一沉，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你为什么会知道苦修的配方？陈曦不可能告诉你，我也没有说过。”

“医者之手不沾无辜之血，无奈前路漫漫，只得亏负所爱之人。若我之鲜血可换人未来，即便身亡命殒，也算不枉医者之名。”沈骁说，“这是您救我那天亲手写下的，用鲜血换人未来，难道不是吗？”

“唉，陈曦真是给你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春原揉了揉太阳穴，“是，我承认，守夜人的血液确实是苦修的成分之一，我也确实用自己的血液救了你，但…”他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也罢，无所谓了，你这么理解不算错，但这不是你回来的原因吧？”

“我想给我父亲报仇。”

“嗯，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原因，”春原点点头，他拿出一把匕首，刀柄向外递给沈骁，“我给你这个机会，仅此一次。”

沈骁接过匕首，盯着刀尖看了好久。

“放心，小林不会跳出来阻止你，他以为我还在陈曦的房间里，这会儿正在外面打听给你父亲带原材料的人，压根没发现我的夜幕一直开着。”

沈骁把匕首轻轻放在桌上，说：“父亲为了保护母亲杀了人，那个人应该是我的仇人，但他死了。绞死我父母的是守夜人，但基地守夜人那么多，他们都是我的仇人吗？我不知道。”

春原不动声色。

“晨曦夫人告诉我，弱者是无法改变命运的，我觉得她说得对，如果我能再厉害一点，或许就能保护母亲不被欺负，父亲也不会杀人，一切都不会发生，”沈骁说，“但我太弱了，别说保护家人，现在的我如果离开春家，连活下去都是问题，活不下去的人没资格谈报仇，所以春原先生，我知道您在利用我，但我只能回来，因为我不想再当弱者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接受苦修实验了吗？”

“晨曦夫人说，实验失败…不，没有意义了。”

“苦修实验在守夜人身上失败了，但在你身上还没有，你的反馈非常优秀，远超出我的预期。”春原说，“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排斥成为殉道者？”

“我总觉得，成为殉道者是在背叛父母，是故意忘记他们是被什么害死的。”

“你不想继续当弱者，但你拒绝成为殉道者，这很矛盾。”

“春原先生，殉道者就一定不是弱者了吗？”

“说说看你的想法？”

“晨曦夫人说过，很多守夜人之所以会被轻易打败，就是他们太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但您不是这样的人，”沈骁说，“我希望您能指导我，教我一些除了异能之外的事情。”

“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教你？你都拒绝了我的实验。”

“苦修药剂，新世界，死亡之海，人造人计划，”沈骁说，“您如果对我没有期待，为什么要故意让一个鞋匠的儿子听到这些？”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我让你留下，不仅仅因为实验，你和小林有太多相像的地方，”春原终于笑了，“温泉基地就像旧时代的船，开不动了，人们需要新的船，曙光基地就是那艘船，我希望小林是船长，”他把通行证还给沈骁，“至于你，我希望你能成为小林的灯，在他滑入黑暗的时候，给他正确的方向。”

“您这算答应我了吗？”

“说句心里话，我很希望你能继续苦修实验。”春原无奈的摊摊手，笑着说，“但没办法啊，陈曦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得强迫你，要给你选择的自由，我也只能听之任之。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答应晨曦夫人的所有事情都必须做到，不许食言，否则我会收回承诺。”

“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沈骁说，“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把父母的真相说出去，我会把鞋匠的身份藏起来，不给你们添麻烦。”

“你父母生前的东西，我已经派人送到你房间了，工具啊画册啊什么的，哦对了，这是你父亲的打火机，你收好，”春原说，“十一，你是鞋匠的儿子，你的父母曾经为了自由努力过，他们值得你骄傲。”

沈骁接过打火机，机身上印着一只白狐，和他的面具很是相像。

春原说：“十一，我觉得你已经不再需要面具了，摘下来吧。”

“…谢谢您…”沈骁握紧打火机，“春原先生，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嗯？”

“您为什么选择我？”

“为什么吗…”春原招招手，指着窗户，“答案在外面。”

沈骁狐疑的走过去，在楼下看到了春来的身影，她终于发现沈骁不在房间，正满世界的寻找他。

春原笑眯眯的看着沈骁，说：“还能为什么，当然因为我无法拒绝女儿的请求啊。你快下去吧，她要是再找不到你，恐怕要闹到我这里了。”

*

春来正在院子里大喊：“哥哥！哥哥你躲到哪里去了啊！”

沈骁一边摘面具一边小跑过去，却在看到春来的身影后缓缓停下脚步。

不行，他做不到欺骗她。

可是他有太多秘密不能告诉她，不敢告诉她，也不想告诉她。

她是最纯洁的光，不该被那些黑暗的事情污染。

他只有戴上面具，把一切都藏起来，才敢面对她天真无邪的脸。

春来很快发现了沈骁，她向他招手，可戴面具的少年没有反应，像是在发呆。

春来走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骁避开春来的注视。

“没想什么还不睡，这都几点了，精神真好。”

沈骁一愣，猛然回头。

春来的脸变成了江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