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紫色纽扣（6）

快天亮的时候，郑勋起来换班。

他打着哈欠，瘸着腿从庇护所扭出来，看到是沈骁坐在外面。

“诶？咋还是你？不该换孙铭吗？”郑勋纳闷的看着沈骁，“这小子，一不注意就偷懒，我去抓他！”

“停停停，你回来，”沈骁勾勾手，小声说，“是我让他回去睡的。”

郑勋撇嘴，披着衣服坐到沈骁旁边，“我说头儿，你不能总这么惯着那小子，他都二十六了，咱俩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可都是老猎人了，他...”

“他当猎人多久，你当猎人多久，有的比吗？”沈骁说，“放在平时我也不会这么做，但最近一件好事儿没遇上，又是冰棘巨兽又是死亡矿坑的，多少猎人一辈子碰不上这些，总得给他点时间适应。”

“我也想给他时间适应，”郑勋指了指天，“但这世道给吗？无夏之年紧跟在咱后面，如今屁大点事就能把他吓成这样，之后咋办？”

沈骁把地上的烟头摆成一排，没吱声。

“好好，咱俩比他年龄大，我不拿咱俩比，可你看看江莱，”郑勋拍着大腿，“都是二十来岁，你瞧瞧人家那心理素质，我都自愧不如。”

“因为江莱，我才想着对孙铭温和一些。”沈骁说。

“哎哟喂，你这是觉得江莱那儿孙铭没戏，所以心怀愧疚？”郑勋露出别有深意的笑，“看不出啊头儿，胜券在握嘛！”

沈骁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郑勋。

“额，原来你不是这意思啊？”

“老郑，你不仅膝盖有问题，脑子也该去看看，”沈骁摇摇头，给自己和郑勋都点了根烟，“你觉得江莱哪儿都好，对吧。”

“那可不，人漂亮，性格好，不娇气，有眼色，会关心人，温柔大方，分得清是非，硬实力过关，心理素质好...”郑勋和报菜名一样夸个没完，说一条掰一个手指头，很快两只手都不够用，“多好的妹子啊！咱猎隼能有这样的人，赚咯。”

沈骁都听傻了，无语地望着郑勋，“温柔？她打我时候你忘了，哪儿看出来温柔的？”

“她对我们一直很温柔啊，啥时候说话都笑眯眯的，而且有求必应，至于对你吗...”郑勋笑了半天，“谁知道咋回事，估计你上辈子欠人家的吧。”

沈骁狠狠抽了几口烟。

“如果非要说一个不太好的，就是让人看不明白，”郑勋咂咂嘴，“明明在一个队伍里有段日子了，但还是觉得有距离，一点都不了解她。”

“孙铭属于被家里保护很好的那一类人，所以至今还是一张白纸，两个人差不多的年龄，江莱却能处世不惊，看到什么都像是司空见惯的样子，我从没见她怕过什么，”沈骁说，“老郑你想啊，江莱之所以能变成你说的那样，得是经历过多少事。”

郑勋一愣，“这...看到死亡矿坑都能那么淡定，以前得是过的什么苦日子哟...我的天，这他妈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妹子可怜！”

“每次看到孙铭，我就会想啊，如果当初有人护着江莱，或许今天她也是无忧无虑的，一这么想，就会忍不住对孙铭宽松些。”沈骁说。

“唉，懂了，你我都是直面过无夏之年的人，见过地狱是什么模样，像现在这样的好日子没几天咯，”郑勋一口气抽了半支烟，“孙铭是我从曙光带出来的，我拿他当弟弟看，如果可以选，我真的希望能一直护着他，让他不要再经历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事。”

“嗯，所以啊，最近不要对他那么严格了，让他安稳的回家，陪着父母和姐姐，剩下的，等我们都有命活过无夏之年再说吧。”

“呸呸呸，一大早的，精神点，不说这些丧气话了，”郑勋灭了烟，凑到沈骁旁边，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讲点开心的呗？”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沈骁装作思考的样子，“你肯定要说，江莱告诉你那块骨头确实是你妹妹的。”

“...你，”郑勋把手揣进袖子里，头歪到另一边，“滚滚滚，你这人真扫兴。”

沈骁笑了笑，“不过，我也有件高兴的事告诉你。”

“没兴趣。”

“昨晚上临睡前，江莱她叫我名字了。”

“你哄我玩呢？这有什么...”郑勋一愣，马上转过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嗯？我记得，她一直叫你沈队长的？”

“嗯。”

“我果然没说错，孙铭那小子没戏。”郑勋一脸老父亲的欣慰，他拍拍沈骁，“不过你也得加把劲儿，江莱这么漂亮，等到了曙光肯定有一堆人跟在后面追，你都三十了，本来就没什么竞争力，要是自己再不努力...”

“滚。”

“我没和你开玩笑，想说的话要趁早说，无夏之年又要来了，没人知道前面是路还是沟，”郑勋说，“瞧瞧人家孙铭，明知没戏还是敢往上莽，这叫什么？叫勇气！你学着点。”

“你以为我不想？”沈骁说，“老郑你信不信，只要我捅破那层窗户纸，她马上就吓跑了。”

“有那么夸张？”

“江莱很敏感，我往前走一步，她能往后退十步，所以我每天都在对自己说，不要急，慢慢来，给她时间，我愿意等，也等得起。”沈骁说，“但我害怕，怕她没有给自己留时间。”

郑勋打量着沈骁：“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字面意思，别多想。”沈骁说，“死亡矿坑的事儿，你怎么想？”

“紫色纽扣…还能怎么想，八成和林正初有关。”郑勋说，“你打算管？”

“看见了，没法不管。”

“唉，一猜就是，老洪应该也这么想，他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孙铭吗…”

“回去后我给他放假，他还有家人呢，尽量不要牵扯进来。”

郑勋拍拍沈骁肩膀，说：“头儿，你是已经把我算进去了呗？”

沈骁挑眉：“不然呢？难道你不来？”

“猎隼成立那天我就说了，我只跟着你，你决定，我执行。”郑勋笑了，“况且这么大的热闹，我当然要凑一凑。”

“估计想看热闹的人不止我们。”沈骁说，“对了，你今天歇着，我来做饭。”

“为啥？”

“给大家提提神。”

“听上去不妙…咱俩认识这些年，咋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做饭难道不是猎人基础技能？当然了，肯定没你手艺好。”

“能吃吗？万一毒死人咋办？”

“你可以找江莱验验毒。”

江莱一醒来就看到沈骁蹲在大锅旁，手里的勺子不停在锅里搅动，问：“沈队长你这是...熬药呢？”

...怎么又成沈队长了？沈骁心想，说：“...做饭。”

江莱乐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做饭？”

“想着让老郑歇一天，”沈骁喊了一句，“吃饭了吃饭了！”

孙铭探了个脑袋出来，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老板做的饭。”

洪展络腮胡上挂着围兜，坐在郑勋旁边。

大家围成一圈，都探头看着火上的锅，却没人动筷子。

“等什么呢，都吃，吃，”沈骁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营养餐。”

“卖相着实不太行。”郑勋摸了摸下巴，率先尝了一口，默默放下碗。

孙铭闻了闻，撇着嘴说，“老板，一股什么味儿啊！”

洪展已经把络腮胡上的围兜拿了下来，“沈队，我吃饱了。”

“...不至于吧，有这么难吃？”沈骁自己盛了一碗，尝了尝，皱起眉，“好像是比老郑差一些。”

“头儿，纠正一下，”郑勋说，“不是一些，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江莱你说...”

郑勋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沈队长你手艺还不错啊，”江莱说，“再来一碗。”

众人惊讶的看着江莱。

洪展投来钦佩的眼神，竖起大拇指。

惊蛰离得远远的，一步也不愿靠近。

“有这么难吃？”江莱纳闷大家的反应怎么如此强烈。

孙铭伸出手在江莱眼前晃了晃，“江莱！你不用强迫自己！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江莱哭笑不得：“...死人才不眨眼。”

郑勋再次闻了闻锅里的食物，摇头道：“以我多年做厨子的经验，这锅东西已经脱离了食物的范畴，你俩一个敢做，一个敢吃，真是绝了。”

江莱又吃了一口，仔细尝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我真觉得不错，虽然比不上老郑做的，但也算能达到平均水平吧？”

众人目瞪口呆：你对“平均水平”有什么误解？

这下连沈骁都听不下去了，“江莱，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你不用特意说好吃安慰我。”

江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沈队长，你看我像是会安慰人的人吗？”

众人齐齐摇头。

沈骁：“......”

“你们是被老郑把嘴喂叼咯，”江莱边说边自顾自的吃，“什么时候让你们尝尝我做的饭，那才叫真的难吃。”

此话一落，惊蛰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干呕了一声。

众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绝对！不能让江莱碰锅！

经过这么一闹腾，原本队伍里略显沉闷的气氛也活跃了很多，孙铭又开始有说有笑，似乎重新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

今晚轮到孙铭值第一个夜，等大家都躺下后，他独自坐在火堆前，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沉了下去——昨晚他并没有睡着，郑勋和沈骁早晨在外面说的每一句，他都听进了心里。

他有些自责。

可除了在白天假扮开心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孙铭从兜里拿出扣子，一个一个摆在地上。

火光里又映出那些孩子们的脸，这几天只要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就全是那天的画面。

为什么老郑可以对着亲人的骨头笑出来，自己却看到尸体都会颤抖。

为什么洪哥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放弃女儿，自己却连每天坚持练习射箭都做不到。

为什么队长可以随时保持猎人的冷静，自己却遇到事只会哭。

为什么江莱可以淡定的面对死亡，自己却吓得像是失了魂。

孙铭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弱？

他木然的重复着摆扣子的动作，很快地上的扣子就摆了长长一排。

“紫色纽扣，很少见吧。”江莱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