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向死而生

只不过……

这场战斗和普通的斗法并不相同，战场并不是某个实实在在的地方，敌人也不是像黑泥或者文车妖妃之流那样的邪物，而是由那位以纯粹灵体形态存在的白莲发起，以纱奈本人的识海以及身体为场地进行的！

一场爆发于灵魂和灵魂之间的战斗！

难道这片空间的构造者其实并非白莲，而是白水纱奈？

这个念头在白水秋脑海中闪烁了一下，然后就被她予以否决——假如白水纱奈在这场灵魂层面的交战中占据着主导地位，那么灯笼山上的这一战根本就不会出现，所以眼前的这一幕，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是白水纱奈的“死前记忆”，在后者和白莲纠缠的那七十年间，深深渗透在了这口黑潭内部，因为体内流淌着相同血脉的缘故，才会被她用灵觉感知到。

要么，这段景象，是白莲故意从被自己吞噬的白水纱奈的记忆中抽取去来，让她看到的。

而这么做的目的……

则是为了瓦解她的战斗意志，进而将她的灵魂也一并摧毁乃至吞噬！

在白水秋分析着眼前的情况，揣测七十年前发生在灯笼山上的那场战斗，到底是如何进行的时候，“纱奈”和白莲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

白色的灵力和黑红色的阴气，好像幻化成了两头猛兽，一次次隔空对撞。

海面变得愈发波涛汹涌，浪头一波高过一波。

虽然因为那层空气墙的阻隔，这些海潮并不会波及到白水秋这边，但是蕴含在这场爆发于灵魂层面的战斗中的凶险，却是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心里暗暗提了起来。

她很清楚，这种发生在灵魂层面的战斗，一旦失败，下场就是神似魂灭。而对于七十年后的她来说，这场战斗的结果也毫无悬念，但有那么一丝微弱的侥幸，让她希望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景象，甚至是白水纱奈取得胜利的景象……哪怕这可能只是一场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这片深海空间内，时间的概念已经显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实。

属于“纱奈”的意志，渐渐被压抑下去，那股精纯的灵力也在和妖气的角逐中，一点点的被消弭和削弱下去，好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在快要完全消失的时候……

一团无形无色的火焰，忽然从“纱奈”身上燃烧起来。

随着这团火焰的出现，“纱奈”那原本有些模糊的身形，仿佛忽然间变得清晰了许多。而本身无形无色的火焰，也因为周围那些黑红色的阴气映衬，而渐渐显露出一团飘忽不定的形状。好像一圈萤火虫围绕在纱奈周身上下，安静的燃烧着。

先是在那身巫女服上，然后是在白水纱奈的身体上，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从额头，到脖颈，再白皙光洁的手臂和整个身躯……

血肉在火焰中消弭。

不……

应该说，正是白水纱奈的血肉，构成了这团火焰的燃料，将原本只萦绕在纱奈周身的一小圈火苗，渐渐向周围弥漫开来！有一团虚幻的形状，被一点点地从白水纱奈的识海中被驱散出去，像是一株莲花，又像是一团游离不定的人形，朝着白水纱奈做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

阴气暴动！

这一刹，在那扇形如鸟居的“黄泉之门”背后，有巨量的黑红色阴气汹涌而出，眨眼间就已经把这片海域前后左右的所有空间尽数填满！

原本平静的海面再次咆哮，浪潮滚滚升起，宛如凶猛的海啸来临，整个世界都像是崩塌掉了，各种人世间最恐怖的画面在周围的海域上方浮现出来，亡者的哀嚎声和厉鬼的呼啸声响成一片！

血液成河，山崩地裂！

这一幕，俨然就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从这些景象中散发出来的气势，甚至将作为旁观者的白水秋都牢牢锁定，一时间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庞大的压力下，她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然而……

就是在这样的景象中，白水纱奈迈着稳定而坚实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

好像走向无底的深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句源自于《地藏本愿经》的佛门箴言，放在现在的白水纱奈身上，却是最好的写照。

在向前行进的过程中，白水纱奈的身体开始崩溃、瓦解，血液和骨肉都化作飞灰消散……然后这些消散出去的血肉，又进一步助长着周围的无形火焰扩张开来，渐渐和周围那些黑红色的阴气分庭抗礼，再慢慢将后者压制下去。

白水纱奈抬起双手，结出了另外一串颇为繁复的手印。

周围的空气中，逐渐有一道道符文闪烁，勾勒出一个六面体形状的结界，刚开始只有半人高，但很快，就以白水纱奈本人所站的位置为中心，向周围各个方向扩张开来，直到变成了一个房间大小的巨大的轮廓，把水面上的白莲、“黄泉之门”、还有周围那些呼啸来去的黑红色的阴气……

全部都禁锢在内！

随着结界的形成，白水纱奈的肉身已经完全殒灭，只剩下一条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灵体，还在继续向前走去。

结界这时候又开始逐渐缩小，慢慢向中间收拢，最后到了只有一株莲花的程度。

到了这时候，白水纱奈的灵体已经化作一团白色的人形影像，立在结界之中，宛如一株跳动的火苗，与那些黑红色的阴气混成一片。但又在努力尝试着将这些阴气净化和驱逐。

这才是白水秋曾经在识海中看到的那一幕。

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所谓【人符】。

海面上那些山崩海啸、鬼哭狼嚎的景象慢慢消散、就像是雨过天晴的天空一样归于平静，只剩下一片深沉的黑暗。被六面体包裹着的白莲飘浮在水面上，一如白水秋先前在白莲大圣人识海中看到的那一幕。唯一的区别，就是后者是在海底，而眼前的这一幕……

哗啦——！

水声响起！

平静的海面上忽然再起波澜。

一个突然掀高的浪头派过来，把包裹着白莲的六面体吞没下去，然后所有的画面就全部支离破碎，只剩下白水秋自己一个人，漂浮在这片黝黑的海面上。

空气墙消失了。

所有的幻象也不见了，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白水秋用力挥动了几下手臂，就被越来越高的浪头兜头盖脸地卷了起来，在海水中上下起伏。

开始有漩涡在海面上形成。

从最开始的一小点，慢慢向周围扩张，将她整个人卷入其中，再自上而下贯穿整个海水。在被海浪彻底吞没的前一刻，白水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闭上了嘴巴，转而在海浪中调整了一下身形，将身子正面偏转到了通往海底的方向，同时慢慢尝试着将双眼睁开，默念起【开灵目敕令咒】，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事物，寻找自救的机会。

海浪的来势渐渐猛烈。

一块块黑色的泥浆被漩涡卷裹着旋转起来，一条条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臂从周围各个方向探出来，往白水秋所在的方向抓了过来，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从涡流的最深处传来。

白水秋鼓荡起灵力，在自己的周身形成了一团狭窄的结界隔开强大的水压，再奋力从怀里抽出了鬼切，将周围的白骨手臂一一切碎。

在这片深海中，她的驭水诀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火铃符、八极拳……这些底牌中有近乎一半都陷入了不能使用的状态，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用出来也没有意义。而且因为水压的缘故，这几次挥斩的力度也变慢了许多，不复先前在“里世界”内对付鬼束绫香时的凌厉。凭借着依附在剑身上面的微弱雷光，才勉强能够维持自身不被那些东西抓到。

但，白骨手臂和淤泥越来越多，好像无穷无尽。

并且，海水中开始出现了黑红色的阴气，就像刚才那副画面中，被七十年前的白水纱奈亲历过的画面一样。

白水秋的身形也在随着涡流的流向，不由自主地不断向下沉去。

视野越来越暗。

虽然能见度很低，虽然看不到海底的景象，但……

白水秋却能够凭借自己的直觉，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漩涡的最深处睁开，看向了她现在所在的方向。另外还有一扇看不见的“门”，在那双眼睛的位置逐渐成型，速度缓慢，但趋势已经不可逆转。

就像是一尊被尘封千年的王座，在深海中缓缓成形。

黄泉之门！！

这一幕，一如七十年前，纱奈亲眼看到过的那一幕。

渐渐的，白水秋也看到了一些极尽恐怖的画面，出现在深海中的各个方向，有大大小小的阴影从周围聚集过来，每一个都带着相同的令人惊惧的气息，发出渗入骨髓的可怖声音。黑红色的阴气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散布到了这片海域的每一个角落。

“呼——”

一口气轻轻吐出。

白水秋再一次握住鬼切的刀柄，再一次做出挥刀的动作。

但可能是因为身处于海底，周围的水压已经过于惊人的缘故，这一次的挥刀动作，已经变得极为吃力。而且在手臂挥动的一刹那，周围还有更加强大的水压，一股脑地向她袭了过来，好像有无数只手臂按住了她，身体内像是被灌了铅。

忽然间！

一道光从那尊“王座”内迸发出来，射到了白水秋面前。

这一刻，她只觉得周身的温度以极快的速度下降，好像一瞬间坠入到了零下数百度的冰窟之中，整个身体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连思维都僵硬了几秒钟。在最后又挣扎了几下后，终于被冻结了所有的动作，闭上眼睛，向着沉入海洋的最深处，慢慢下沉……

一直紧握着紧握着鬼切的手心开始松开。

在这个过程中。

逐渐有另外一股强绝的威仪逐渐显露出来，在白水秋的眉心处渐渐凝成了一滴水珠样的纹路。

两支形如麋鹿的龙角，从额头两侧微微隆起，存在于背后的龙纹图案也浮动了几下，隐隐有一团虚影在白水秋背后凝结而成，散发出不亚于黄泉之门的强大且惊人的气息——雨师神！

这位凭依在白水秋身上的神明，终于复苏。

和上一次展露真形，也就是在东京为结夏布置封印的时候相比，这一次雨师神显露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神明般的气息和威严。无形的风暴向周围酝酿开来，甚至在海水中撕开了一条狭长的真空带，将所有的妖气和阴气隔绝开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中。

白水秋的手指微微用力，重新将鬼切握紧，然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瞳仁中，有一点淡绿色的微光闪过，快要将刀柄松开的那只手，也紧跟着将鬼切再次抓紧，手背上有青绿色的鳞片闪烁。

丹田内的“种子”也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为白水秋提供着灵力，已经空乏无力的身体，渐渐变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与七十年前来到这个地方的白水纱奈不同，现在的白水秋……并非孤身一人！真正作为底牌的雨师神，从这一刻才终于掀开！

战斗……

重开！

……

……

回到灯笼山的黑潭之上。

“白水秋”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虽然比不上昔年的那几个身体，但勉强也算能用……可惜七十年前那个最合适的宿体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自我毁灭，要不然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回到人间了。”

说话间，“白水秋”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斜前方。

似乎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数之不尽的山岗，往很远很远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才慢慢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瞥向鹫峰紫苑和雨女等人，嘴角微微勾起：“在熟悉这个世界之前，还是先把你们这几只小老鼠解决掉吧。嗯……就先从你开始吧。

没记错的话，七十年前你也曾经来过这里，作为那个女孩的式神……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