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天难以置信的看着刺进胸膛上的黑锏，好半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为了支撑着这个法阵，此前又为了给谢怜等人最后一击，法力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了。但是，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却有些迷茫和懵然。
他呆呆的看着绾道，须臾，又落到了躺在地上的愁客身上。
愁客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戳便会灰飞烟灭。
绾道将黑锏从泽天的胸膛上抽了出来，正要斩下他的头颅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了一句，“我败了。”
绾道冷声道：“这是早晚的事情。”
泽天没有接下他的话，双眸一直停留在愁客的身上，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我想和她说最后一句话。”
绾道：“不必了。”
泽天道：“你怕了？”
绾道冷眸一凝，“怕什么？”
泽天笑了笑，道：“怕赢不过我。”
绾道：“笑话。”
泽天不置可否，下一刻却直接屈膝朝着愁客的方向跪了下来。
谢怜见状，心里满不是滋味。毕竟泽天还顶着他的一张脸，这一眼望过去，像是他在跟愁客恕罪一般。花城一直在他的身边护着他的魂魄，此刻却是能够知晓他的内心所想一般。只见他轻轻的弹了一下手指，泽天便瞬间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
谢怜惊诧道：“是他，是我当年在皇极观前遇见的那位年轻人。”
花城点了点头，“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只不过此前为了修行邪恶的术法，所以才导致容颜衰老。”
谢怜十分赞同，“一蹴而就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
泽天被花城幻化出真容之后，微微有些怔，半晌才反应了过来，“我这副面貌真是久违了。”
谢怜道：“我第一次在皇极观前看见你的时候，你便是现在这副样子。”
泽天笑了笑，随即目光又投向了愁客，缓缓道：“惜柔，……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愁客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的安静，眼睛微微的睁开，却有些像是睡着了。
虽然愁客娘子没有回应，但泽天还是接着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跟自己较劲，我总是埋怨为何我的出身会如此，为什么别人的人生总是顺风顺水，可我呢？我是烂泥塘里的死鱼，是粪池里的污秽，是沾在别人脚底的饭粒。我被践踏，被侮辱，被看不起！所以，我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一鸣惊人，想成为人上人。”
谢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泽天是对自己的人生不甘心。
不甘心这个东西是一把双刃剑，说的好听点叫有韧劲，说难点便是执迷不悟。
绾道冷笑一声，手中提着黑锏长身立于泽天的面前，“你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你以为谁的人生都比你容易，殊不知这个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泽天嗤笑一声，道：“你当然会这么说了，你一生下来便是储君的人选，是天之骄子，是王公贵族，何曾真的体会过我的悲哀！？”
绾道：“所以我才说你鼠目寸光。”
泽天抬起头来，面露不解之色。
绾道继续义正言辞道：“我是人皇也是靠自己的争取得来的。从小我便双目失明，被父皇所不喜，不在储君的名单里。但是，自我懂事起，我便被灌输只有得到王权才能活命。你口中所说的王公贵族，只不过是用鲜血铸就的身份而已，实际上一个屠场。我为了活命，只能比我的兄弟们更加努力。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我对我起杀心，我白日里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夜里才跟着老师傅学习。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生怕被别人发现从而丧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了能获得继承王位的资格，我还联同手下心腹制造舆论，给自己制造了未卜先知的噱头。但是，却还是险些遭到了亲生父亲的毒手。后来，为了篡夺王位，我的兄弟们提前发动了宫廷政变，我也加入了进去，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那场政变持续了三天三夜，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厮杀声，我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够清晰的闻到血腥味，所以我也吐了三天三夜。世人都说我虽然眼瞎，但确是幸运的，竟然还能做人皇。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无数个夜里我都会被厄命惊醒，会梦见我的兄弟们将我凌迟而死。没有人的人生是能够轻易得到一切的，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将所受的苦难抛给世人看而已。”
泽天苦着一张脸，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几分。
谢怜总觉得，虽然他曾经身为天界最为短暂的帝君，但是格局却始终是一个凡人的格局，全是争名夺利，丝毫未有大局观念。
权一真原本一本正经的挡在了谢怜的面前，以防泽天偷袭，眼下听得绾道这番话之后，便义愤填膺的职责道：“你可真是太没有出息了，不过是人生不顺遂而已，便要这样作茧自缚。人家太子殿下当初可比你难多了，虽然贵为一国太子，还飞升成为了神官，但是昔日属下的香火却比他旺盛，他还被贬了两次，却依旧顽强得跟地下泉水一般，汩汩的不停往外冒着泉水，这才是典范，是榜样……”
谢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急忙揉了揉眉心，阻止道：“奇英，你要不还是别说了吧，我听起来瘆得慌。”
权一真眨巴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闭上了嘴巴。
愁客也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精神稍微好了些，谁知一侧头便看见了朝她跪下的泽天，略有些意外，道：“你这是做什么？”
裴茗道：“当然是谢罪了，难不成是拜年啊！”
愁客不置可否，摇了摇头，虚弱道：“不用了。”
泽天道：“惜柔，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为了我的一己私利而将你残害，我连畜生都不配做。现在我也没有活路了，却还是想要郑重的向你道歉，惜柔……”
愁客的嘴角艰难的漾起一抹浅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对泽天的这番话讥讽。
“两千年了，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惜柔了，就算你现在死在我的面前，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我无法重生，青春也无法倒退，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放不下是折磨自己，放下了相反却是在成全自己。不过，我也很感谢你，若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死，那就遇不见绾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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