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日记

回到太平巷，庭前冷月清霜，不觉已至午夜。

杨敢纵身跃上房梁，再下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本小册子，提了笔埋头于灯下。

写日记是他加入天一阁后养成的习惯，日后方便梳理，以免遗漏了重要信息。

“九月初三，晴，有风。

我今天又去了玉巷，统共赚了一两银子，包吃包喝，比酒楼的待遇要好得多。酒楼的邀约，工钱是提前说好的，一般是五十个铜板，说上三个时辰，赏钱另算，与掌柜四六分，他六我四。

玉巷的姑娘们求知欲很强，对我一如既往的热情，尤其是胡娇娇，频频用眼睛朝我放钩子，还好我身强志坚，把持住了。

当我提到程八虎，胡娇娇的表情明显不对劲，身子都僵了。她曾去过一次程府，和花魁姜芙，并且在那里留宿了一夜。

我猜，她八成是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

其实我更想接近姜芙，可惜沈东青一毛不拔，只得作罢。

还有一件事，小师妹突然来了，数月不见，她又长高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缠人。

孙三娘的体香很特别，似曾相识。但我很确定，我与她没有过深入交流。”

落下最后一笔，杨敢往前翻了翻，寻找与程八虎相关的消息。

“五月十九，小雨。

我忍痛斥二十两巨资，买下一匹枣色高头大马，在途经武陵郡时，撂担子了，为了天一阁的宏图大业，不得已我又重新买了一匹银白骏马。

记：万万牢记——找沈东青要银子，共计四十两！”

“五月二十三，小雨。暮色四合，途径虎牙山，我远远看见程八虎进了一间客栈，于是再次改装换面，也走了进去。

这次我扮成黑寡妇，长帽遮面，这些人都很有见识，一点不觉得惊讶。

程八虎点了五碗米饭，十个大馒头，一碟青菜，没有肉。

结账时，他还让掌柜抹个零，掌柜很为难，说自己小本生意，抹了零就亏本了，程八虎开始磨刀。掌柜见四周的人只顾自己吃饭，没人有要出头的意思，只得含泪收了他两个铜板。

看来程八虎也很穷，我心里平衡了些。”

“六月初三，晴。

来京城的第一天，尾随程八虎到西市牙行，他昂首阔步，一身粗布短衣，竟然走出了身揣万金、睥睨天下的步伐，我自愧不如。

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去租房的，想要在京城安定下来，过安稳的日子。

万万没想到，他是来买房的，买的还是万金豪宅。

我再次深刻理解了何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突然有一种想去拜他做山头大哥的冲动。”

“七月初二，多云。

程府完美竣工，修建得富丽堂皇，堪与皇宫匹敌。

当然，我还没逛过楚朝的宫殿，但我想应该差不离了。”

“七月初三，晴。

程府大宴宾客，我扮作菜农他儿子的媳妇的侄儿的儿子，成功躲过了守门的严查拷问，混进后厨，还贴心地替程八虎试了一遍菜品，无毒，就是吃野生动物这个习惯不好，容易得病。

趁着总管不注意，我溜进了宴客的观景阁。

程八虎对新结交的朋友很大方，下人抬出一大箱子的稀罕玩意儿，任君挑选。

我又一次产生去拜他做大哥的冲动，还好天上及时掉下来一坨鸟屎，把我给砸醒了。”

“七月十八，晴。

程八虎的生活很有规律，每日睡到三竿，然后开门迎客，大摆筵席，吃酒玩乐，听曲儿看戏，夜里再与不同的姑娘们翻云覆雨。

这令我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难不成跟错了？他其实并不是要干什么大事，只是恰巧发了一笔横财，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所以来京城安度余生？

连续听了十来日墙角，我觉得身子有些虚。

想了想，打算再观察两日，若是还没异常，我就走了。”

“七月二十，晴转多云。

据可靠消息，程八虎在京城的行为，传到了武林各派的耳朵里，他们不约而同给天门山庄去了信，要求曹庄主严查。

其中也包括丐帮。

我默默放下包袱，决定再等一等。”

“七月二十六日，晴。

程八虎今天请的歌姬是玉巷的，一个叫姜芙的花魁，还有一个叫胡娇娇的。

轻歌曼舞，直至三更。

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包括应邀前来的客人，也一同留宿在程府。

今夜客人只有一位，是南阳侯世子秦岭，父亲是南阳侯秦汉，母亲是皇帝的同胞妹妹南阳公主，身份高贵。

短短数日，就属南阳侯世子与程八虎的往来最为频繁，也许是趣味相通吧。”

“八月初三，晴。

果然出事了！

天门山庄派出曹和、曹福两兄弟，兄弟二人又带了几名小徒。

就在前天，有人在京郊密林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消息传回天门山庄，曹庄主大怒，立即派出首席大弟子许明煜，即刻押解程八虎。”

再后来，就是程八虎突然闭门谢客。

“八月初五，晴。

两天没见到程八虎，我疑心他已经跑了，决定今晚夜探程府。

过程并不顺利。

程府很大，我在屋顶来回跳了好几圈，才找到程八虎的房间，刚想戳个洞瞧一瞧，就有暗器飞了出来，我躲开了，同一时候，旁边蹿出几个带刀护卫。

好在我轻功不错，跑掉了。

虽然说险些暴露，但也是有收获的，至少可以确定程八虎并没有离开，那枚暗器就是他打的。

力度不足，速度也不够快。

他果然学艺不精，不然我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对于他的行为，我又迷惑了。

他既然知道天门山庄要来，为何不跑？他请的那些护卫，对付一般人尚可，对上天门山庄，那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八月初十，晴。

今天到丰庆楼说书，意外受到一位姑娘邀请，她说她是玉巷的曲儿，见我说得有趣，想让我明天到玉巷给他们解解闷，价格好说。

我答应了。

不是为了看姑娘，就是想接触姜芙还有胡娇娇，看能不能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

等等——

程八虎途径虎牙山，身上只有几个铜板，为何一进京城，就买得起房了？！

途中，他是否错过了什么。

程八虎武艺平平，但杨敢为着安全起见，也不敢离得太近，前后相差个十几里的路，时在前时在后，莫非途中，他还与什么人接触过？

茶肆小二，客栈老板娘——经观察，程八虎是与他们交谈过一两句，都是上茶上水之类的话，并没什么特别的。

杨敢忽然灵光一闪——牙行！

对啊，也许，牙行就是程八虎背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