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龃龉

沈璐偷偷摸摸跟了两日，师兄每日两点一线，日禺出门日沉归，不沾花柳，觉得甚是无趣的同时，也彻底放了心。

她本就是十五岁爱玩爱闹的年纪，京城里花样又多，怎闲得住。

今日又是晴空万里，清晨，沈璐在客栈门前吃了碗打卤面，便开始四处闲逛。

一路上路过茶馆，酒肆，勾栏院等。

行至宣阳坊，见一间名为“仙羽阁”的铺子，铺门大敞，隐约可见里间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

沈璐快步走了进去，原是一家专卖女子衣裳首饰的铺子，衣料品种多样，饰品款式新颖，令人目不暇接。

尤其是那支玉凤飞天簪，翠绿欲滴，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沈璐爱不释手，当下就要付银买下。

“掌柜，就这支吧。”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女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的，正是她看中的簪子。

掌柜是个男人，矮矮胖胖，看着很是和善，忙应了一声，取了个长方形状的梨花木妆盒就要包起来。

沈璐哪里肯，当即柳眉横竖，拿着簪子不撒手，不悦道：“这是我先看上的，凡事得讲个前来后到吧。”

那位女子转过头来，与沈璐打了个照面，见是位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妹妹，旋即淡淡道：“你没来之前，我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要说先来后到，那也是我先来的。”

好漂亮的姑娘。

柳眉似远山，清水出芙蓉。鹅黄长裙及至脚踝，勾勒出高挑迷人的曲线，外罩一件白雾似的轻纱衫，清丽淡雅的脸庞像极了出尘的天外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沈璐被美色迷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你看了好一会儿，那就说明你那会儿还没决定要，算不得你的。”

女子也不生气，只是摆出一副不欲与她多费唇舌的模样，再次催促掌柜：“包起来。”

掌柜看了看沈璐，为难道：“姑娘，要不您看看别的款？我们铺子里——”

沈璐被女子高傲的姿态惹恼，斩钉截铁道：“我不看，我就要这个。”

此时，迎面走来一位绿柳色衣衫的女子，与鹅黄衫女子年纪相仿，身材高挑，五官有五、六分相像。

这二人应当是姐妹。

沈璐警惕地盯着二人，扫了一眼铺子，试图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工具。

女子打架，场面不亚于高手过招。

她小时候与父亲走江湖时，曾见过二女争一夫的场面，薅头发，咬耳朵，鲜血淋淋，非死不松手。

父亲曾告诫过，古有云，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万不可得罪女人，就算真的得罪了，也不可让她们挨近你的身子，一旦沾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万一这两个女人一起上，她也不知能不能打得过。

“姐姐。”绿衣女子是来劝架的，“走了。”

女子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沈璐如愿得了簪子。

秋老虎赛烈暑，早上凉飕飕，中午热死牛。

逛累了，恰好见一家酒楼，沈璐摸摸扁平的小肚子，走了进去。

正值中午，酒楼里人不多，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

都说冤家路窄，沈璐又见到那对姐妹花，旁边还跟着两个男人。

年长的大约二十来岁，五官端正，眉眼温和，一袭白衣长袍玉腰带，看起来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他身后背着个包袱，又长又宽，用灰色的绸布紧紧裹着，看形状像是一把琴。

年岁较小的那个估计和她一般大，面庞稚嫩，话说个不停，绿衣姑娘不时笑着应答，鹅黄衫则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算与沈璐的视线对上，也没什么表情，眼波都不曾动一下。

沈璐收起目光，她得了簪子，也没什么可气恼的，专心与桌上的菜肴战斗。

吃了八分饱，二楼雅座下来几个男人，为首的青年男子锦衣玉带，容色倨傲，身后跟着好几个腰挎金刀、五大三粗的男人。

掌柜亲自迎上，堆着笑脸，弓着身子讨好地说：“世子，您吃得可还满意？”

被称作世子的男人昂着下巴，眼风都没给掌柜，冷声吩咐：“记账上。”

“好嘞。”

沈璐正在结账，听到那边如此说，摸着荷包的手顿了顿，问店小二：“你们这儿还能记账呀？”

“不能。”店小二道。

“那他为什么可以？”

店小二见她无所顾忌地指着那位小霸王，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姑娘，您小声些，那可是定安侯世子。”

“哦。”有身份的就是不一样，吃饭还能赊账。

……

“哟，京城何时多了这么标致的小娘子？”

定安侯世子眼前忽而一亮，站定不动了。

好一对精致的姐妹花！比他府里的任何一个姬妾都要好看。

女子淡扫蛾眉，鬓发如云，丰肌玉骨，琼姿花貌。

他阅女无数，一眼便能窥出轻纱长裙掩盖下的身姿是怎样的妖娆挺拔。

细看，黄衫清冷孤傲，似九天玄女，绿衫俏皮活泼，安定侯世子飘飘然地想，若是得这两女日日伺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快活。

当众被人调戏，姐妹花不言不语，低下头，教人看不清神色，与她们同行的男子试图斡旋：“公子，我们是——”

“闭嘴，爷问你了吗？”安定侯世子厉声打断男子的话，恶狠狠威胁道，“再多说一句，爷打烂你的嘴。”

男子识相地闭嘴。

姐妹花似乎在瑟瑟发抖，安定侯世子爱死了这种调调，伸手就要去摸一把。

沈璐自认是侠女，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哪怕是刚刚与她略有龃龉。

她想了想，往时的大侠都是如何闪亮登场的？

眼睛一扫桌面，提了根筷子甩了过去。

快，狠，准。

定安侯世子白白净净的手掌上多了个窟窿。

“啊——”男子的哀嚎甚是惨烈，叫得掌柜脚下发软，一个站不住直挺挺跪了下来。

“大胆！”

身旁的挎刀护卫见世子遇袭，迅速将沈璐围了起来，拔刀相向，横眉冷对。

在场的人都为这小姑娘捏了一把冷，除了那几位获救的，他们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面无表情地看着。

几个男人五大三粗，身形魁梧，手握利器，沈璐身形轻盈灵活，左躲右闪，外人看是他们占了上风，实际上连沈璐的衣裙都没沾到。

几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姑娘耍得团团转，顿时恼羞成怒，挥刀愈发用力，掌柜看着满堂被劈成碎片的桌椅，又看了疼得打滚的世子，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越来越多人在外围观，站在姐妹花身侧的男人皱着眉，吐出一个字“走”，几人就要挤出人群。

围观的人一边看一边讨论，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热心的老百姓一把拦住欲离开的四人，大义凛然地指责：“唉，你们四人怎么回事？小姑娘可是为了你们，才惹上小霸王的，你们怎就自己走了？大家快看看，这几人是没良心的。”

围观的人本就多，再加上百姓们刻意做成人墙，几人挤不出去，只得无奈站在原地，等那红衫姑娘打完。

突然，长街脚步声纷至沓来，围了几层的百姓听到怒斥声，纷纷散开。

竟是官兵来了。

原来安定侯的仆人见势头不对，机警地跑去搬救兵。

京兆府就在附近，京兆尹一听是长安小霸王出了事，马不停蹄点兵狂奔至此，还派人去请了大夫。

大堂一片狼藉，十几岁的红衫少女明眸善睐，英姿飒飒，几名八尺大汉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当看到那位锦衣公子面白如纸，冷汗涔涔，一根筷子横插掌心，血流如注，京兆尹的心颤了又颤，仿佛站在轻飘飘的云头上，一个不慎跌落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我的娘嗳。

“来人，给我统统抓起来！”

官兵一拥而入，黑压压一片，原本还算宽敞的酒楼瞬间变得拥挤。

传话的小厮说了，对方是个会武功的，京兆尹特意带了一排弓箭手，任他功夫再高，若是敢反抗，也会被打成筛子。

先是那两男两女被围了起来，接着官兵再冲向沈璐，沈璐正要发功，膝盖忽而一阵刺痛，动作慢了两分，细嫩的脖子已经被架上一把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