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不敢开口言语

赵狗子也就不再追问。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时间，赵狗子起身，说道：“老先生告辞。”

那老人一脸笑呵呵，伸手去抚摸赵狗子的头顶，说道：“且去。”

赵狗子竟然没躲，任由老人抚摸着自己的头颅。

小乞儿走过老远，才回头看了一眼那晒日头的老人，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看着那位坐在太阳下的老人，又有那么一丝和蔼可亲。

金色光线下，老人闭目养神，脚边趴着一条土狗，煌煌威凛。

佛家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那位千佛衣小僧人与南山小和尚，以及那位世俗客栈的任掌柜，也就是千佛衣小僧人的生父，三者之间正是那佛家三身的关系。

那位世俗客栈的任掌柜，名为任五儿，绰号小五儿，没有法号，因此，千佛衣僧人的世俗名字是那任六儿。

两人之间，是极为罕见的父子同人。

曾经有位云水大僧，精通拨云破水，俯瞰人间山河，洞悉万物心慧。此僧号懂禅法师，因此便又有一桩广为人知的事迹传开来，懂禅不懂禅。

高僧懂禅？

老僧点头，却说不懂。

贫僧法号懂禅，不懂禅。

这便是这一事迹。

赵狗子收回视线，抬脚离去。

他之所以不喜欢别人夸他，是因为好像所有人都在骂他，尤其是在家乡小镇那边，更是人人喊杀。

生平第一次被人称赞，是那位云游至小乞儿家乡的大佛师。

从那之后，赵狗子就觉得，世上便没人再有什么资格去称赞他了。

万物皆可有佛性，凭什么狗子不能有？

就因为一句狗改不了吃屎，狗子就不能也不该有佛性？

小乞儿又是眯眼而笑，好像几百年游世途中的艰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赵狗子离去后，有一少年僧穿行街市，最终在御瓷衙门前止步。

少年僧一身白衣，怀挂紫檀项珠，手托一盏乌红木鱼。古怪的是他并未身披佛衣袈裟，而是一身素雅长袖白衣。

这小僧人面相极为出彩，眉清目秀，唇薄如钱，看起来竟有几分温文尔雅的书生相。

千佛衣小僧人也是眉清目秀，唇薄如钱，看起来像是书生装扮。

两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位千佛衣小僧人眉心处盘踞着一簇逼人灵气。

顾天登山入寺时，那位柳沟寺的小住持一直没有露面，因此顾天也就没有见过那位小住持的容颜！

历史上，最为着名的，手托木鱼游世的僧人，是那位浓眉密髯的大佛子，天下第二高的大佛。

而那浓眉密髯僧人曾经手持的木鱼，如今已经被大炼成一座人间小酆都，属于地狱变的一种。

坐在藤椅上的老掌柜知道这位僧人，法号怀素，有那“少年上人号怀素”的美称。

老人笑眯眯的问道：“少年上人何往？”

那少年僧微微一笑，眉眼通透，轻声说道：“不往且住，不住便往。”

老人不懂这是什么佛家机锋，只能笑着点头。

少年上人又是微微一笑，敲击一次木鱼，而后又朝着老人行一佛礼，踩步离去。

孙掌柜揉了揉眼睛，看来今日确实是招了什么妖风邪气，古怪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往面前跳。

这下连晒太阳的心思也没有了，搬起藤椅，慢悠悠返回铺子。

也许这老人坐在铺子门前，正是为了等人，这会儿该见的人都见完了，也就返回了铺子。

天晓得是不是这样，反正这孙掌柜是不知道，至少现在是不知道。

顾天走出御瓷衙后，没有过多耽搁，径直奔回小合子客栈，总觉得今天有点邪乎。

等下回到客栈，非得让青枳姑娘替自己卜上一卦不可，反正青枳姑娘又不会管自己要钱，不算白不算。

一路穿过街道，原路返回，异常顺遂。只是几人刚到客栈门前，便看到有位汉子蹲在门下，背靠着一根椽柱，脚下搁着一只酒坛子，手中捧捏着碗沿，小口的喝着酒。

是周英雄。

闲汉子见到顾天到来，没有起身，仍旧蹲着，一脸自来熟的笑容，伸手指了指背后掐嵌有“逍遥天上客，客上添逍遥”的联子。

说道：“嘿，小兄弟，咱哥俩又见面啦，我可不是专门在这堵你的！你周哥现在没啥爱好了，就喜欢喝两口。不过咱以前也是个贵公子，只是家门不幸没落至此。

即便如此，咱这贵公子的习性却也没有被磨灭掉多少，所以这喝酒也是有讲究的…”

他突然扭过头去，笑眯眯的打量着身后的联子，又说道：“你看，这联子写的就极好，跟这联子下面喝酒，都能喝出几分逍遥出来，所以老哥我就跑这里喝酒来了。”

顾天笑笑不说话，觉得自己说不过他，这闲汉子做人实在不实在顾天不清楚，可话说的却是很实在。

每句话都像是在找揍，实在是实在的让人肃然起敬。

自街上那场没头没尾的风波后，柳灵郎便一直不敢开口言语，这会儿糖葫芦也啃完了，那张闲不下来的嘴若是不说话就憋得难受。

他看了看顾天，少年郎目不斜视。

得令！

那小家伙一骨碌站起身，把柳根往肩头上一扛，一副山大王的样子，“周老哥是吧？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很投缘，这会儿再看你就更投缘了，要不然，老弟我跟你说说喝酒的讲究？”

周英雄眉头一挑，把绚烂掐丝酒碗往脚边一放，说道：“嘿，你周哥就是时间多银子少，酒水多墨水少，要不你给咱说道说道？”

柳灵郎冷笑说道：“刚刚看老哥你那喝酒的姿态，不丈夫，知道咱们文化人管这种小口喝酒叫什么嘛？”

周英雄说道：“叫个啥，先前都说了你周哥不吃墨水只喝酒，你就别卖关子了，不丈夫。”

柳灵郎哈哈笑道：“咱们文化人管这种喝法叫做狗喝水哩。你看你那一口一口的啜，像不像狗喝水？”

赵狗子走了过来，斜着眼瞥了下柳灵郎，冷不丁的说道：“骂我可以，别侮辱我。”

柳灵郎顿时一个激灵，气焰萎靡了下来，对赵狗子说道：“我错啦，拿他跟狗作比较，是有点侮辱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