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早间的酒楼里有些忙，倒也没有那么忙。不过是左一杯递茶，右一趟煎饼，那个身长而显瘦的店小二正披了条汗巾，前后左右地搭手，后厨前堂进进出出，一声接一声应着。

店小二得了空，就蹲下身来扒着指甲，嘴里嘟嘟囔囔着些什么东西。

店里别的伙计挨过身来，店小二也不躲，两个人一同蹲在那里。另外那个伙计问他道：“看你小子在这半天了，想什么呢？有中意的姑娘还是咋啦？”

店小二挥挥手：“你可别乱说。”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又满腹狐疑地转过脸来，很疑惑地问道：“你说，我晚上梦游吗？”

那伙计愣了下，转而捧腹大笑道：“看你平时挺孙子的，你是不是昨天半夜出去私会小姑娘了？别瞒我了，咱俩这交情还不能说吗。”

店小二两眼一翻，心里只觉得很无语，他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为什么自己的朋友是个猪队友呢？

原来店小二昨天自从和屠夫手里接了羊肉回来，就总觉得浑身不舒坦。昨天夜里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从梦里起身，一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这感觉不太真切，却又迷惑着他的心头。想着想着，他倒还钻上了牛角尖，所以方才迷迷糊糊问了这么一句。

那伙计换了个姿势，伸伸腿站起来，靠着二楼栏杆道：“你也别一直蹲着啊，腿都麻了。”

店小二这才嘟嘟囔囔站起来。

忽然那伙计神神秘秘挨近了店小二，吓了店小二一大跳，摸着脸道：“你想对我下手！”

那伙计无语了片刻，为什么自己的朋友是个猪头？

“谁稀罕你，你以为你是个香饽饽？”那伙计白了他一眼，复而神秘道，“我要跟你说，最近出门还得再小心点，不然我怕你这种没心眼的出门遭遇不测！”

店小二啐了两口：“你说的那个叫什么话？呸呸，你才遭遇不测呢。”

那伙计的脸色有些凝重：“长眉城最近是真的不太平了……”

没等他说完，店小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说废话吗？花灾当头，还能太平到哪里去？”

伙计：……

那伙计道：“不一样，花灾那是邪祟搞出来的乱子，昨晚，就在昨晚——同平巷里，多了一具被剥皮的尸体，我姑姑住在那里，她和我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花家一直压着消息不放。我姑姑说，她担心是人祸！”

店小二大吃一惊，复而又想起那具血尸：“人祸？但是那天你也看见了，有一具血尸啊……也许是血尸在作祟。”

那伙计也摸不清，于是道：“但我姑姑说，人遇到鬼没有不叫的。再说，血尸流血成那样，周围为什么没有血迹？”

店小二稍加思索：“你说的在理，毕竟血尸那天走了以后没人再看见过。”

那伙计道：“听说就是这种生前被虐待过的走尸最骇人，杀人的手法最可怕……”

忽然他们俩听见背后的门扇响了，吓得登时汗毛倒竖，两条腿打哆嗦，怕是青天白日的闹鬼了。鼓了鼓气，猛然一回头，瞧见季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这才松了一口气。

季青本是想出门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当是强身健体了。没想到刚要开门，就听见外面这两个伙计在啰里啰嗦，心里存了疑，故此在门后面听了一会儿。

那两个伙计也不知道她都听了些什么，店小二心里还在犯嘀咕，昨晚是不是看见季青姑娘了？怎么觉得好像去过她房里？

季青开口即是天雷：“好像昨夜确实有人梦游梦到了我屋里，朋友，睡不好去看看郎中吧。”

店小二浑身一激灵，那伙计吃惊道：“原来你小子是个色痞……”

店小二见季青的手往他脖子上摸，怕得两眼一闭，以为她要取自己狗命，于是大喊道：“姑娘！侠士！！饶命啊我没有！！”

这一声惊到了楼底大堂，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一瞬被打断，大家都往楼上看来，不知道这是唱哪一出。

乌子昆扬了扬手道：“小绿姑娘，不知道你这么勇，敢爱敢恨啊！”

季青：……我真想给他两个大耳瓜子。

抽了抽嘴角，季青的两根指头已经并在一起贴上店小二的脖颈，灵力缓缓注入，探察起店小二的识海。

见店小二吓得发抖，季青安抚道：“我也稍懂药理，家里有人学过，替你看看。”

季青想，如果毒蛊螚以毒攻毒也算药理的话。

店小二的识海内一片清宁，只是有一点儿污浊似的灰色烟雾还没完全散去。这是邪修附身后留下的痕迹。

但是若想再深入一步去探察，却只能感觉到这灰色烟雾缥缈蜿蜒，像是一个眼花缭乱的圈套，根本追溯不到源头。

收了手，店小二刚放松了身心，乌子昆却一下跳过来，原来他方才见两个人在二楼，也跟着上来了。

店小二没等把一口气咽回肚子里去，乌子昆的两根指头又戳上他的脖子。

店小二：……难道我其实是个鬼？

季青皮笑肉不笑：“你摸够了没有？”

乌子昆听到她的话，一本正经收回手道：“摸够了，只是这小子的……”

季青的五官都快挤到一起去了，重重咳了一声，乌子昆茫然问道：“小绿啊，你中风了？”

腰间的一对银镖动了动，响得很是清脆悦耳。乌子昆背后一寒：又怎么得罪这人了？

季青对店小二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你身体好着呢。就是最近少出去走动，不太平。另外，你见了什么人没有？”

店小二不明所以，以为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才两个人轮着来看，那小郎君说话说一半，又被打断了，心里很是煎熬：“见的人……见的人多了……”嗓音哆里哆嗦起来。

“去见了我娘、给王家的公子送熏鸡、老板娘让我去买羊肉、张三李四赵五……”一串名字要说不完了。

季青眉头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买羊肉”这个字眼，找谁买羊肉？那大概是要去找屠夫那里买羊肉。死尸老虎看起来像是什么人杀的？像是没有灵力但力气很大的普通人杀的。

屠夫，很符合这个描述。

季青摆摆手道：“找谁买的羊肉？”

店小二依旧哆里哆嗦道：“宜门街的毛明师傅……”

毛明师傅。

见季青不说话，那伙计补充道：“就是那个力气特别大的毛明师傅，他天生力气就大，出了名的屠夫，还能上山打老虎，五天前才回城里来。”

季青想，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简直就是命运一样的安排，全撞上了，就像写剧本似的。

乌子昆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于是看了看她，又看看了那伙计：“小绿姑娘要吃羊肉？这东西我会做……”

没搭理他，季青继续问：“从哪里回来的？”

那伙计愣了愣，不知道她查这个户口要做什么：“不知道啊，没记住，好像是什么什么城里回来的。”

季青抽了抽嘴角。

乌子昆抽了抽嘴角。

这伙计说话还真有门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大家才注意到原来店小二自顾自哭了。

季青：？

乌子昆：？

怎么回事，店小二被这伙计的一席话给醍醐灌顶了？

店小二擦了擦眼泪问道：“两位大侠，你们直说吧，我还有几年活路？”

季青：？？

乌子昆：？？

店小二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才让两个人轮番查看，到最后还不忍心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又落了两滴泪下来。

季青：发生什么事了？

乌子昆：这是在干什么？

思绪转了两圈，两人才反应过来店小二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乌子昆笑道：“你没事，身体好着呢，真没骗你。”

店小二瞅着季青，季青只好点头道：“你身体挺好，能生个大胖小子。”

店小二：？！我能生个大胖小子？

见季青安慰的话越来越像是欲盖弥彰，恐怕加重了店小二心里的忧虑，乌子昆忙道：“逗你玩呢。”

得嘞，他还得给季青擦这个屁股。

乌子昆又说了几句，店小二才确定自己身体没事，于是下楼干活去了。乌子昆偏头看了看季青，见她好像是在思索，心里不禁犯嘀咕起来。

这女的什么来头？怎么知道这人被附身过？

季青察觉到他的目光，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笑道：“非礼勿视。”

乌子昆：“……哦。”于是收回了目光。

“你要去找那个屠夫？”乌子昆问道。

季青煞有介事道：“吃羊肉啊。”

乌子昆很显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你随便找一家买也行，干嘛非找他买？”

季青一边说一边下楼：“找个力气大的，剁出来的肉也好吃。”

“……什么歪理。”乌子昆跟在她身后，“你到处乱跑可要小心点，世道这么危险。”

季青一回身，两只银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开红绳，正在她手中，尖刃一抹寒光对准了乌子昆：“别跟我来，我怕你这张脸一露，才是真的危险。”

乌子昆立马举起两只手作妥协状：“好，好，毕竟你比鬼还吓人。”

季青又露出了她招牌式的森冷的笑容：“对，你也要小心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