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花灯会既然如期举行，百姓们都在灾难之下受到慰藉，虽然是在白日里举行，气氛并不浓厚，但整条花灯街上喧喧闹闹，嬉笑声从未止住。

十里荷花灯铺开，一朵光焰自尽头跃下，宛若蜻蜓般依次点过花蕊，投向空中，又消弭于无形，百姓们拍手称好。

为了赶在天黑前结束花灯宴会，所以大家都起得很早，登记花名册的姑娘们轮番参选，几个时辰已然过去了。

季青虽点了几个糖人来吃，打发一下时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倦，乌子昆也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转为一个大大的哈欠来表示无聊。

他百聊无赖道：“什么时候才能摘灯啊？”

季青摇摇头，忽然感觉几道光影变换，一抬头，原来是花老夫人撑不住结界，故而由别的人接替，换了一道新的符箓。

果然，修习之人也是会老的，一旦老了体力就没有那么好了。

史稞郎自从花灯会开始便神出鬼没，乌子昆还吐槽他男大不中留，这会子又不知道怎么回事背着那个大包裹钻了出来，兴冲冲朝他们俩道：“花篱姑娘要登场了！快！我来带你们俩看！”

说罢一股脑又钻了回去。

季青：……

乌子昆：……

不过心里无语归无语，他们倒也还是跟了上去。毕竟说是花灯会，其实这就是花篱姑娘的主场，百姓们都等着她呢。

大家都是奔着花篱姑娘来的，再加上花家提前安排好了水军，台前几乎挤不挤不进去，季青和乌子昆不想用蛮力，一抬眼却看见史稞郎背着个大包袱，先把自己挤进去，可是包袱又被隔断在背后，又伸手拽了一把，当个宝贝似的。

忍不住有点想笑，像屯粮的仓鼠。

花篱一出场，台底下的百姓便开始喝彩，一波接一波高喊“花篱姑娘！花篱姑娘！”，非常有序。

季青和乌子昆修为高，耳朵自然也好使，人群沸腾中，有一道憨厚的喊声特别明显，那是史稞郎的声音。

乌子昆抽了抽嘴角：“他好卖力。”

季青“嗯”了一声。

敢情史稞郎原来是追星来了。

到了投票的时候，人群顶上突然擎出一只巨大的袋子，足足有一个人高，当大家疑惑侧目时，史稞郎把袋子往空中一抛，同时丢出匕首。

“刺啦”一声，无数花瓣精准飘落到花篱面前的箩筐里面，竟然清一色全是悉心挑选的月桂瓣子。

史稞郎在台底下傻憨憨地笑，花篱微微低下头，用帕子掩了小半张脸，吃吃地偷笑。

乌子昆哑然，半晌又憋不住笑：“原来这小子学了灵力，第一件事竟然是拿去逗女孩子高兴，我还在想他这几天怎么这么用功。”

季青盯着台上花篱半红如桃的脸颊，心底里忽然生出一丝憧憬。她想，当年水瞻竟然没有选伯无涯，而去选了那个资质平平无奇的男子，也是此刻的心思吗？

喧闹的花灯会便如昙花一现，待姑娘们都走完了过场，场子也渐渐熄冷了。不像其他人，史稞郎倒还很兴冲冲的。

原因无他，花篱姑娘要作为摘灯姑娘再次登台了。

乐声再度响起，缠绵地响起在花灯一片的长街之上，忽的一道琴声破空，高昂而尖细，漫天的花瓣如保护初生的婴孩般拢成一个圆的罩子，花篱换了身礼服，她头戴花冠，几条穗珠子垂下来，风刮过，纠缠不清地拍打着她的面颊。

史稞郎几乎要看呆了。

他觉得她就是从小听在耳朵里、一直梦想着见一面的那个姑娘。

一定是她了。

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变了。

史稞郎想，如果花家的老夫人不愿意让他们在一起的话，他们两个就去私奔吧？永远、永远在一起。

然而刹那间一声巨响打破了他的想象，他循声抬头望去，花家的结界符箓一阵忽明忽灭，几道如蛛网的裂痕清晰可见。

狂风裹挟着数不清的漫天花瓣子拍打着结界，就好像一场最激烈的雨，噼里啪啦地响着。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天还没有黑，可能驱动花瓣的邪祟，不是天黑了才出现吗？花老夫人又飞出一道符箓，金光缠绕，枷锁一般禁锢住结界，然而顷刻碎裂成粉，消弭于空中。

结界彻底碎裂了。

漫天的花瓣子裹着浓密到窒息的花粉扑面而来，明明是柔软的东西，却灾难性地砸落在地，宛如冰雹。

那花瓣子一旦触到人体，便刹那收紧，无穷无尽的花瓣子遮掩了口鼻，花粉趁机而入，哀鸿遍野。

变数来的实在太快了，季青的银镖眨眼间落入手中，白色光罩笼住她的全身，手起镖落，那被灰雾操纵的花瓣子便散去许多。

乌子昆没有带着他那宝贝袋子出来，手中没有武器，捡了一根铁棒子先用着，手中灵力运转，金色纹路分毫毕现，打退了许多团灰雾花瓣。

来不及多想，天边又震响起怒不可遏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在花灯会那日，选择这么做？”

季青盯上高台，那里是重灾区，灰雾几乎遮迷了所有视线，什么东西都无法窥见。那里能有谁，有的人只能是花篱了。

史稞郎撕心裂肺地喊着，想要撞进灰雾里帮花篱搭一把手，却死活也撞不开，他只能像头困兽一般吼叫着。

“下来……下来陪我……”那声音又说道。

乌子昆飞身上前，抄起铁棍，恶狠狠喊道：“啊——你这不要脸的邪祟！”金纹霹雳般闪烁着，竟活生生劈开了坚如磐石的浓厚灰雾。

灰雾里面，花篱静静晕倒在台上。

那灰雾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事，好像只是用雾流转在她的身上，悉心摩挲、抚摸，像是终于又见到了一个无法消弭的执念。

可是不对。

史稞郎连滚带爬冲上高台，小心翼翼抱起花篱，见她还有鼻息，便松了一口气。那灰雾好像被这么一劈，伤了元气，一时间街上消退了许多。

天穹上弥漫的黑云也渐渐褪去了。

似乎方才只是那邪祟用尽全力的种种一击，再也续不上力气了。像是被激怒的人，对那个令他生气的东西给了顿教训。

被花粉沾染的人，嘴里奄奄一息喊着：“快来……快来……”季青皱皱眉，他们死前还在喊着远离这些东西？为什么触碰到花粉以后，又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乐的东西呢？

不得而知，眼下也没工夫去想。

季青原地立了一道符咒，结界生效，白光乍起，直冲云霄，整个长眉城都已纳入结界之中，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花家的弟子们紧急撤退回花府，季青和乌子昆一起安顿好了百姓，也跟着回到了花府里面。

天黑了，煤块一般的云却遮住了月，唯有细密的月光倾斜而落。邪祟没有再出来作乱，大家都知道这是告了一段落。

心里放轻松没多久，季青和乌子昆一转弯，却看见丹娘整个人像魔怔了一样立在门前。

大堂里几个弟子出来拉她，可她好像无动于衷。

丹娘看见季青他们，眼里闪过某种精明的情绪，立刻开始发出“唔唔”的声音，花家弟子觉得她是又被附身了，连忙上来拉住她。

有些人窃窃私语道：“那个杀了鄂冬儿的恶鬼附身到她的身上了吗？”

“……真可怕，你别乱说。”

季青知道，丹娘要开始释放讯号了。关于花府那个“秘密”的讯号。

她力气大得不像话，就像濒死的鱼拍打上岸那样死命挣扎，一个趔趄，跌出门外，随后便发疯了一样往夜色里跑。

花家弟子唯恐花子默责怪下来，纷纷抄起佩剑追上去。季青和乌子昆也运起轻功，飞身而上。

丹娘停在了花子默的院子前。

那些花家弟子抓住了她，让她不能进去。丹娘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好装作发疯一样大口撕咬着这些弟子。

可这些弟子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松手。

这里可是有家主的密室啊，她要是进去弄乱了什么东西，怎么交代？

位高权重的修习之人通常都有自己的一间密室，这密室轻易打不开，但也不排除某天密室的主人忘记用符箓上锁，有人偷偷溜进去的情况。

毕竟花子默这种喜爱留恋美人怀里，看起来并不像太精明的人，实在很有可能忘记锁门。但这些弟子不敢说，只能拼命拽住了丹娘。

不知道是谁禀告了花子默，他已然急匆匆来到了这里，季青往墙后一矮身，看来是不想被发现，乌子昆便也顺着她的心意，收敛了气息，如法炮制。

花子默只是阴冷地盯着丹娘，他头上的纱布至今也没有摘下去。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弟子们，那些弟子略显迟疑，到底还是听话地走了。

那神情不应该是花子默这种略显无能的人应该有的。

丹娘害怕得止不住发抖，可她还是在装疯卖傻。花子默一把钳住了丹娘的下巴：“我说过，你不要再试图踩着我的底线做事。”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毕竟从你看见了这些东西起，你就该乖乖闭嘴，本本分分的。”他顿了顿，笑得更为阴冷，“如果不是看在你这张脸很像她的份上，我早就在你知道这些秘密的那一刻开始，就杀了你。”

“做好一个替身人偶该做的事，不然就算你们长得再像，我也会杀了你。”

“毕竟你最终还是叫做丹娘，而不是花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