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年恩只剩一人记

江海清说话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既说了会让江叶雪在明日下午之前赶回来，就真的是那个时候。

白沐瑾本想先去客栈把这个好消息跟阿虎说一声，好让他有个安心，谁知还没跨出大门，门外就疾步如飞走进来一个人，两人在院子里撞了个照面。

“叶雪？”

“沐瑾？”

“你回来了！”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愣住，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父亲这么火急火燎的把我叫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呢，没想到是你回来了，父亲在信里也不说清楚”江叶雪一把揽住白沐瑾的肩膀，将人往屋里带。

江叶雪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放在桌子上，挽起衣袖倒了一杯刚热好的茶水递到白沐瑾面前：“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沐瑾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昨日，本来是打算回山上木屋的，但伯母坚持让我留宿在府上，就没走了”

江叶雪道：“没走了好，几年不见你，亏得你留在府上住了，不然我这会儿都见不到你面”

白沐瑾想起江叶雪进院子时的神色，不禁问道：“刚才见你神色匆忙，怎么了？”

“你客栈的那位朋友我已经去见过了，也了解了疫情情况，刚才回来是要去拿药的，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碰见了你”

闻言，白沐瑾放下茶杯：“我也问过他家乡那边的情况的确很严重，那你回来拿完药就要立刻出发了？”

江叶雪点了点头：“瘟疫可不能拖，我已经让你那位朋友在神舟上等着了……”

他话还未说完，白沐瑾一把抓住他就往外走：“那我们还在这里喝什么茶，快些去抓药吧”

江叶雪被他半强迫的拉着往外面走，不禁好笑道：“喂喂喂，我是大夫你是大夫，怎么你比我还要着急？”

两人刚一出门口，转弯的时候差点与正往里面走来的江海清，叶雨晴来个爱的碰撞，幸亏白沐瑾和江叶雪反应及时，急忙刹住了车，这才没把两位老人撞倒在地。

夫妻俩被他们吓了一跳：“哎呦！怎么火急火燎的？”

“对不起，伯父伯母”

“呃，一时没注意拐角有人，不好意思哈爹娘”

叶雨晴丝毫没有责备的瞪了风风火火的两个少年郎一眼：“再急也要注意些啊，要是被门槛绊倒了摔着不疼啊？”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注意，爹娘我们还有急事，就不跟你们唠嗑了”说着，江叶雪反倒主动拉起白沐瑾一溜烟跑了。

“唉唉唉！你慢点，别把沐瑾给摔着了——！”

老两口可谓是操碎了心：“叶雪孩子真是越来越跳脱了，都是你惯的！”

这么大一顶黑锅扣头上，江海清可不背：“什么叫都是我惯的，他五岁那年习武有个动作总是做错，我拿棍子纠正了大半天，还一棍都还没往他身上打呢，你就跑过来跟我大吵大闹，嗯？到底是谁惯的？”

叶雨晴被他怼的无言以对，仍死鸭子嘴硬的反驳道：“不提这旧事你会死啊！”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远，白沐瑾被面前的江叶雪拉着往药房的方向跑去。

他忍不住回头，看着吵嘴的夫妻，有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也经常一言不合就开吵，可吵完之后，两人又会和好如初的相拥在一起。

“真好……”

“嗯？”江叶雪拉着白沐瑾在药房前停了下来，刚才跑得急了些，他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忽然听见白沐瑾的一句真好，好奇的抬头：“什么真好？”

白沐瑾见他气喘吁吁的样，笑了笑：“我说江神医的体力真好，才跑了这么几步路就喘成这样”

江叶雪听出他话里的嘲笑，气得反驳道：“我是学医的又不是习武的，体力跟不上是正常的！”

白沐瑾不再逗他：“行了行了，快点抓药吧，人家还等着你这位神医去治病救人呢”

江叶雪哼了一声，从腰间取下药房钥匙，上前开了门：“你知道你那位朋友的家乡叫什么名字吗？”

白沐瑾正往里面走去，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了？”

“……他真是你朋友？你们该不会才刚认识吧？”江叶雪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

交朋友，连朋友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交朋友的，恐怕也只有他白沐瑾一个了。

白沐瑾郑重声明：“嗯，路上认识的，我知道他叫阿虎”

“……”

“你都要抓些什么药材？”药房里的每个药格子里装了什么药材，上面都标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只要照着抓就不会抓错。

“地黄、玄参、赤芍……”江叶雪报了要抓的药材，又将话题绕回了阿虎的家乡上，他话里有话的又问了白沐瑾一遍：“你当真不知你那位朋友的家乡叫什么？”

白沐瑾将手里的药材抓完打包，奇怪的侧头看他：“你怎么总是问这个？”

“阿虎是十里坳的人”

“哦”白沐瑾应了一声，将绑好的药材打好绳节放到一边桌上，又去包另外一种，却突然顿住了动作：“你说什么？！”

“巫邕十里坳”

白沐瑾整个人如遭电掣，手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他回过神来蹲下去要将药材捡起来，手却抖个不停，捡起的药材掉了又捡，捡了又掉，怎么也拿不稳。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炸裂开来，每一个画面都染着血，每一张脸都狰狞至极，雨声，惨叫声，悲痛欲绝的咒骂，刺穿血肉的利剑……

一样样，一幕幕都那般鲜明如昨日。白沐瑾只觉得整颗脑袋都剧痛得要命，他放弃了捡药材，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要炸裂了的脑袋。

他不要想起来！

太疼了，实在是太疼了！

这样的反应江叶雪不是没有预料到，可真发生时还是将他吓了一跳，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沐瑾总该会释怀一点点了，可是并没有。

江叶雪一把抓住白沐瑾的手腕，阻止他继续以这种方式自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安抚力：“沐瑾，放松点，没事的，没事的，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沐瑾激动的情绪在这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里得到了片刻缓解，他照江叶雪说的做了个深呼吸，发抖的手随着缓缓吐出的气息，慢慢恢复了正常。

江叶雪的声音依然很低：“好多了吗？”

“嗯……”白沐瑾点了下头，在江叶雪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刚才……”

“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了”江叶雪半开玩笑的缓解刚才紧张的气氛。

他看了一眼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的白沐瑾，叹了口气：“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会释怀一点，可你刚才的反应……看来之前我给你开那些安神静心的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之后我再重新拟个单子吧”

白沐瑾情绪仍有些不稳定：“你别费心了，我自己的心病我自己清楚，再贵的药石也是医不好的”

江叶雪瞧出他情绪不稳定，深知他心里的那份罪孽不是一道坎，而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可他还是不希望白沐瑾自暴自弃：

“你既知道药石无医，就该懂得释怀放下，十年前那件事，我虽不在场，可我相信你并不是那种人，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呢？”

“……”

白沐瑾低着头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待情绪彻底恢复后，他才撑着椅子站起来：“不是还要救人吗，别磨叽了，药都抓好了，走吧”

江叶雪不禁皱了皱眉：“你都这样了，还要跟过去？”

“……”白沐瑾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光是听到巫邕这两个字就反应如此激烈了，真到了那里触景生情不是得疯？

江叶雪拒绝道：“别胡闹，你不准去！”

白沐瑾眉头不明显的皱了一下：“十年前十里坳就发生过一次妖瘟，死了几百人，如今那里又爆发了瘟疫，你不觉得奇怪吗？”

“就算是瘟妖再次作祟你又能如何，如今你修为法力尽失，还妄想像当年一样耍威风吗？”

“如果真是瘟妖作祟，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其斩草除根，哪怕是与他同归于尽”

江叶雪一愣。

白沐瑾边往外走边出声催促道：“快点，你神舟停在哪儿？”

话音未落，白沐瑾忽觉后背一麻，整个人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江叶雪收回手从后面绕出来，白沐瑾语气微急：“叶雪，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江叶雪微微一笑，自手中变出一条绳索来：“当然是绑你呀”

“江叶雪你放开我！”白沐瑾整个人被江叶雪用绳子绑在椅子上，不停的挣扎着。

江叶雪拍了拍手上的灰，挑眉一笑：“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别想自己解开，我在绳子上施了法术，三个时辰后法术一散，绳子也会消失”

“你！”

“拜拜~”

说罢，江叶雪一步跨出大门，将药房上了锁，将白沐瑾关在了里面。

临走前，江叶雪将钥匙交给了叶雨晴，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娘，我把白沐瑾关药房里了，三个时辰后你再过去给他开门”

叶雨晴一听他将白沐瑾给关了起来，气得一把揪住江叶雪的耳朵，训斥道：“好端端的你没事把人关起来作甚？！”

江叶雪被老母亲这惊人的力气揪得连连喊疼，又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叶雨晴这才放开他：“那你也不能将人给关药房里啊”

江叶雪可怜巴巴的捂着被揪红的耳朵说：“这不是怕他硬要跟我去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叶雨晴叹了口气：“行吧，你快些去吧，别耽搁时间了”

“好”江叶雪点点头，再次不放心的嘱咐道：“在我回来之前娘你一定得看紧他！”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到了那边注意安全，毕竟是瘟疫”

江叶雪边往外跑边回头应道：“知道了！”

三个时辰一到，绑着白沐瑾的绳子果然消失了，白沐瑾将手从背后挣脱出来，被绑了三个时辰，手都麻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伸出手一拉，果然被锁住了：“这个江叶雪！”

白沐瑾四处看了看，想从上面的窗口爬出去，刚搭好桌子，外面忽然传开一阵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小鱼儿率先跑了进来：“瑾哥哥！”

“小鱼儿，你怎么进来的？”白沐瑾一只脚已经踩上了桌子，听到小鱼儿着急的声音立刻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蹲下身去一把接住跑过来的小鱼儿。

“我，我醒过来没找到你，我怕你又不要我了，就跑出来找你了”

小鱼儿着急忙慌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后，碰到了正往药房这边来的叶雨晴，才得知白沐瑾在这边，并没有丢下他离去。

“傻瓜，哥哥怎么舍得丢下你自己走呢”白沐瑾愣了一下，抬手捏了捏小鱼儿的鼻子。

是啊，他刚才怎么没想到呢，如果三个时辰前他就这么去了巫邕，被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小鱼儿该怎么想，会觉得他丢下他不要他了。

叶雨晴拿着药房的钥匙从外面走进来，声音带了些抱歉：“沐瑾，让你受苦了，叶雪那孩子没个轻重缓急，等他回来了你怎么打他我都看着”

白沐瑾站起身来笑了笑：“是我没考虑到小鱼儿的感受，刚才我要是走了，就等于又抛弃了他一次”

白沐瑾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小鱼儿拉住白沐瑾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在白沐瑾投来目光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所有不好的心情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或许江叶雪不让他跟去巫邕是对的，再次爆发的瘟疫不一定就是妖瘟。

果不其然，第二天白沐瑾就收到了江叶雪的来信。

信上说十里坳的疫情爆发的直接原因是接触感染，接触的源头是尸体，据江叶雪调查的结果来看，山洪爆发前，那几个村子里就已经有人感染了瘟疫，只是还未被人发现，或许已经发现了，却没料到山洪突然爆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没有逃出来，这才导致携带瘟疫的尸体被泥石流掩埋在了地下。

官府派人挖掘尸体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尸体里携带瘟疫，上手触碰后才导致感染。

信中还说到最开始发病的那几户人家都是与尸体有过直接接触的行迹，官府那些与尸体进行了直接接触的官兵也都发了病，这就是一场不时之气引起的瘟疫。

埋起来的尸体必须全部再挖出来，用大火焚烧干净，再进行大面积的消毒措施才能彻底战胜这场疫情。

是夜，火光烛天。

江叶雪带着防疫面罩立于熊熊烈火之下，看着那冲天火光，闻着那难闻的焦味，目光如寒夜里的一把冷刃，锋利内敛。

阿虎走了过来，对江叶雪抱以感激一拳：“这场瘟疫能渡过得如此之快，多亏了江神医，请神医受在下一拜！”

江叶雪转过身来，扶住了要单膝下跪的阿虎：“你不用谢我，你该谢的人是他”

阿虎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后，正要说话，江叶雪又问道：“你叫阿虎？”

阿虎点了点头，不知他为何问这个。

江叶雪的目光向远处的繁荣小镇望去，似是感叹的说：“十年前十里坳还未发展成现在这般繁荣之景，当时这里一样爆发了一场瘟疫，救你们的那个人曾不远千里来向我求药，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现在还有多少人会铭记他的恩情呢？”

这话似是在问面前的阿虎，又似是在问千里之外的白沐瑾。

火势渐渐归于残烬，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泄出了第一缕天光，江叶雪收回眺望的目光，转身离开。

“白少主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江叶雪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

在那夹杂着半信半疑的目光中，阿虎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得虔诚无比：“十年前他救了我一命，这份情恩重如山，我打小就铭记在心，我修习武功，四处云游，就是为了找到少主，以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四周寂静无声，寒风刮起了烧尽的余灰飘上天空，火红的旭日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

逆光中，江叶雪唇角微扬，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天亮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