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雨下个不停，将整个山城冲洗得如镜般洁净透亮，像是为了特意迎接提前到来的雨季。

莽荒的雨季，城外最是危险。湿寒且不说，还有毒烟瘴气腾集，有喜雨之兽出没，有天雷贯地

所以，一旦进入雨季，若非情急事重不得已，没人愿意出行，都会选择窝在城中，趁着闲暇，正好可以将手中的山货处理。

因此，雨季的映月城才最显丰腴。

片瓦之下，能挡雨之地，随处可见的是聚集的人群，两人成对，三五成堆，随意吆喝，讨价还价，自由买卖。

茶馆、交易场、拍卖场更是热闹，人头攒动，整日不停业。

一些平日里少见的、罕见的宝贝，此时纷纷涌现，引得人群驻足围观，惊叹声声，其中有不少正是几日前妖嘴湾出水之物。

而每当有如此重宝出现，总会发现有陌生面孔混迹于人群当中，行事诡异。隐隐中，映月城上空似乎被蒙上一层厚厚地阴云，让原本雨季的压抑变得更加沉闷，令人窒息，即使被热闹气氛冲淡了些许，但，还有暗流涌动，且不止一股，又无形中增显了肃杀之意。

相比之下，竹隐山依然是往日般的平静，数里之外的浮华烟云，好像被完全的阻挡隔离。

这样的平静难免有些冷清与孤寂，好在许三生早已习惯。

每日不断地药洗按揉，许三生的左手臂渐渐消了肿。

这几日，老石头倒是经常不见人影，不知奔波何事许三生未问，老石头也未说，两人默契常在。

那一截千雷竹，就在昨日，已被竹象虫啃食一空，残屑不剩，奇怪的是，那可是身体数十倍大小之物，进了竹象虫小小的肚子，却不知道被消化到何处，它的体型竟然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小小萌态，细细长尖嘴。

若说变化，唯一的就是:这竹象虫会黏人。

每每进食完毕或在许三生修炼之时，总会飞到许三生手上，似乎把许三生的手当成了温暖的窝。

当竹象虫用它那细细的长尖嘴，次次都巧妙的刺在许三生指尖同一位置，让许三生更是惶恐不已。

有如此情绪，确实不能怪许三生，主要是这重逢的亲友有些太凶残，以凡铁不能伤的仙宝为美食，胃口好到吓人。

许三生多次暗中祈祷:“小家伙，千万要小心啊，别太用力，毕竟我这几十斤的肉骨架还远不及仙宝坚硬。”。

此时，那初见时的淡然，已变成了久久的不安。

怀着不安，许三生曾冒着雨，将竹象虫丢在竹林中，当逃一般地回到竹屋时，却发现竹象虫不知何时依然又在手中。

如此数次，翻过了数座山，结果还是一样。

似乎已被牢牢锁住，甩脱不得。

许三生只能黯然地接受这一现实。

通过连续几日的观察，许三生发现这竹象虫对他似乎并无恶意，时常用它那长尖嘴轻吻着许三生掌心上的纹路，像是在撒娇，这让许三生的心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安定。

但心中依然忐忑，不知这竹象虫是否会改吃素为食荤

只是这点许三生无法左右，只好默然。

无边细雨萧萧下，半生摇曳半生闲。

悬心如雨般落地，惊怕过后的些许沉定，油然而生的是一份坦然的闲情。

雨夜。

油灯轻启，房中透亮。

许三生正手持书简，默默诵念。

在他右手跟前是一段齐腰的木墩，截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炭笔画出的标记，当发现无处落笔之后，许三生便会用刀刮去那层黑迹，而后继续涂画，不知觉中，地上已是铺得厚厚一层碎屑。

左边的竹案上，老旧的书简旁，摆放着一堆新折的幼竹，还有一筒鲜竹酒，酒色如琥珀，不断散发着自然的浓郁醇香。

“连日阴雨，不见星辰日月，这星宿图引录实在无法会意”许三生停笔一声叹息。

放下手中书简，许三生转头看着正在吃食的竹象虫，顿觉舒心。

九闪，这是许三生给竹象虫取的名字，因其鞘翅有九纹，其上有银色流光似闪电。

千雷竹已属仙宝，九闪在其中孕育而生，也应该算是入了仙灵之列，可哪有仙虫爱喝凡间酒

身份不对。

自从上次许三生将它丢在竹林中，意外的让它发现竹中有酒，便彻底的恋上了这种味道，时不时的便往竹林中跑，回来带着一身酒味，这让许三生很是气愤。

竹林中可是有不少珍藏佳酿，老石头平日都不舍得喝，偶尔许三生偷偷偿上一些，被逮着还得受三天唠叨，许三生真怕这等好酒被“九闪”惦记而糟蹋，只好在家中备以常酒供养，免得愁烦担心。

此时，九闪正钩挂在竹筒上，埋头品酒，喝着正欢。突然，一声惊雷，将夜幕炸响，紧接着，天际有电光若游龙，稍闪即逝。

而九闪却被惊落酒中，它顿时怒展鞘翅，抖落满身酒水弄得许三生一脸醇香，而后在熏醉中摇晃着飞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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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想尽办法要将九闪弄丢，然而看着九闪即将消失在黑夜之中的一刹那，许三生突然有些担心。

拿起弓箭，披戴斗笠蓑衣，许三生还是追了出去。

雨如豆撒，夜如墨染，借着雷电的光，映照出世间一目的惨白。

九闪飞得并不快，但是需要许三生奋力奔行才能勉强追赶得上，雨夜生路难行，几次许三生都想要直接回头，放弃不管，却总有念头在作祟。

于是，在惨白与墨黑的交替中，紧随着微弱的银丝光亮，许三生不断的艰难前行。

雷声放肆的在耳畔轰响，跳跃的闪电仿佛一伸手就能拽下。

这样惧人的夜，许三生已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当眼前出现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许三生被迫停下了脚步，九闪也因此失去了踪迹。

“真是闲着没事，自讨苦吃。”许三生气怨道。

一路的追行，许三生全身已经湿透，裤管早已不停的在滴水，此时停歇下来，顿时一阵刺骨的冷意袭卷全身。

裹紧蓑衣，沿着巨石边缘摸索，许三生总算寻到一处能避雨之地。吹醒火折子，柴刀在手，小心翼翼向前查探，发现是一个寻常山洞，却很深，并非兽巢。

洞内湿潮，有落水叮咚，响声清脆不绝。

许三生寻了个舒适的角落，赶紧忙活着生起火堆，脱下衣裳烘烤。

洞外依然雷雨交加，如此恶劣的天气，如许三生这般外出之人极少，但并非没有。

此时，雨中就有两人。

“刚刚还在，怎么一转眼就突然不见了。”

“应该就藏在这附近暂且不管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赶紧走吧，这鬼天气。”

两颗荧石发出的惨绿光芒，在黑夜中如鬼火一般，缓缓向前飘移，所去的方向恰巧是许三生落脚之地。

在他们离去之后不久，随着一道闪电，黑夜被短暂照亮，雨中映出一张怒怨的脸，随同光暗而消失。

冷雨夜，洞中小小火堆，还是引来了不速之客。

远远的就听到有脚步声正迅速靠近，许三生赶紧穿好衣服，将一些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直接用土掩盖上。

当一切弄妥当，许三生抬眼朝前望去，只见两团幽绿的光，后面跟着两颗人头正朝自己飞来，许三生顿时尖声大叫道:“什么东西是人是鬼还是妖”

只是许三生的叫声似乎毫无震慑之力，它们依然朝着他飞去，不过速度倒是慢了下来，待临近火光照耀之地，见两人，身着夜行衣，手托于胸前，其上有一颗豆大的绿荧石。

“啧啧，居然是一个胆大的小鬼，敢独自一人夜宿山中，也不怕被妖兽给吞喽”一个声音阴森道。

许三生本能的后退两步，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嘿嘿，你放心，反正不是好人。”。

说着，二人收了手中荧石，慢慢的朝火堆靠近。

见有影子，不是鬼物，许三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小鬼，怎么就你自己一人”二人小心的观察四周，其中一人问道。

“山雨不停，家中已无屯粮，我和阿爷这才冒着雨出来狩猎，只是我贪玩，追着山兔迷了路”许三生心思一转，回答道。

“原来是只迷途的小羊羔，嘿嘿”另一人道。

“你们做什么不要过来，我手中有刀”许三生挥舞着手中柴刀大声喊道，此举似乎已胆怯尽露。

二人相视一眼，微微点头，似乎已经相信许三生所说的话，同时也变得不再顾忌，径直走向火堆，各自解下包袱，脱去身上湿漉衣裳，只留贴身短裤，而后贴着火堆坐下。

突然，一人将衣物一抓，朝许三生砸去，说道:“小鬼，去给大爷将衣物弄干，否则我杀了你。”。

许三生皱着脸，极不情愿地捡起衣物，随意一拧，再扬手用力一抖，借此发泄心中不满，但眸中深处却是不见波澜。

有小孩脾气，方属正常，二人见此，压在短刃上的手不着痕迹的抽开。

“小鬼，再去弄点柴火回来。”。

许三生刚一坐下，喊声又起，只好无奈地起身，提着柴刀，表示怨气的用力跺了几脚，不着痕迹的将一个小土包踩平，这才向外走去。

对于许三生是否会趁此机会一去不回，二人似乎并不在意。

火折子重新燃起，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

许三生并未想过要就此离去，不少重要的随身物品可都还在洞中未取，况且，许三生也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出了洞口真不知该往哪儿走。

再说，此时的外面，不见得比洞内安全多少，还得遭罪。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藏息二修门所带来的底气，心中自然而然的少了许多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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