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沈梦书在来白塔之前只知道陈理理的新思路需要阮泽和自己的配合，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的想法。

她和阮泽一路聊着天走到了陈理理的诊疗室门口，诊疗室的门关着，陈理理现在应该是在接待病人。

刘助理过来请他们去会议室等待，还送来一些零食，沈梦书和阮泽进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小刘检查并调整了一下做展示用的仪器之后就出去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沈梦书和阮泽两人。

“不知道陈医生的新想法是什么，”阮泽有些好奇，“希望我能帮的上忙，虽然我对医学真的一窍不通。”

“他既然说了需要你帮忙的话，那肯定就有你帮得上忙的地方。”沈梦书很确定的说。

“陈理理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四十年了，经验很丰富，而且在进入白塔工作前他的工作地点在军区。他的能力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强很多。”

“原来陈医生以前是军医吗？”阮泽有些惊讶，“看上去真的不太像…我是说，陈医师他性格很开朗，就是…嗯…”

“我懂你意思，他话太多了！”沈梦书几乎是瞬间就get到了阮泽的意思，并且直白地表达出来。

“嗯…怎么说…这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阮泽试着补救，让这句话好听一点。

“别这么拘谨，”沈梦书冲他笑，“他不在意这些，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因为这些生过气。我要是哪天不和他没大没小了，他才会觉得我不对劲儿呢。”

“沈大校和陈医师认识很多年了吗？但是之前我好像没有在白塔里见过你？虽然我也不经常来就是了。”

阮泽在白塔挂着一个高级向导的闲职，职务是在白塔内的向导因为承受过多负面情绪或精神触角受伤时给予帮助。

一般来讲向导的承受能力很强，而且对于成年向导来说，应对负面情绪是很熟练的事情，所以阮泽可能一年半载都不需要来白塔一趟。

有时候阮泽会因为其他事情来到白塔，次数不多，但他真的从没见过沈梦书，一次也没有。

“他是我的主治医师，我应该是最让他头疼的病人了，”沈梦书说着说着脑子里就开始循环播放陈理理的声音，她因此停顿了一下，看起来记忆力太好有时候也会带来烦恼，“虽然他有时候也让我很头疼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祝你早日康复啊。你的身体素质这么好，肯定会好的很快的。”

阮泽无意询问沈梦书的病症，虽然沈梦书看上去并不在意，但是她是一名军人，而且是一位大校，她的相关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阮泽本身也不是对别人的秘密感兴趣的人。

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沈梦书倒是有些遗憾，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在遗憾些什么。

大概是如果阮泽多问一句就可能会知道自己的病症和艾妮的类似，这能给阮泽一些安慰吗？

至少沈梦书是活生生的、人类能够顺利度过应激性觉醒而且还不会失去生命和精神力的证明。

尽管到目前为止她和阮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沈梦书能看出阮泽心里一直很担心艾妮，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然而这些天来他多次出入白塔探望女孩儿，今天又来的这么早就是证据。

“艾妮也会好起来的，”沈梦书收到了他的祝福，也将祝福给予了那个他们都很关心的女孩儿，“她的状态很好，很稳定，和以前的那些患者表现得不同，倒是和我早期的病例有些相似。”

“既然我可以顺利觉醒为哨兵的话，艾妮肯定也可以的。”

“谢谢你，沈大校。”阮泽也希望如此。

“别喊我沈大校了，听上去好别扭，这也太正式了，朋友之间不需要这样的称呼。”沈梦书听着有些难受，明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就像朋友一样，却偏偏冠以这样疏远的称呼，而且两个人还是同辈，阮泽也没有入伍，他们完全可以不这么客气的。

“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她问阮泽。

“当然是，但是我没想好该怎样称呼你，这样吧，我叫你小书可以吗？你的年纪似乎比我小一岁。”阮泽犹豫道。

“不行！”沈梦书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了这个称呼，态度非常激烈。

然后她看到阮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竟然站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比较喜欢小梦这个称呼，嗯我家里的长辈是这样叫的”

沈梦书无法解释自己的反应，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抵触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用那两个字叫过她，不熟悉的人叫她“沈小姐”或者全名，入伍之后大家都称军衔，亲近的人如陆上将会叫她“小梦”，她自己也不怎么思考这种小事。

“那我也叫你小梦好了。”

阮泽打断了她的解释，转移了这个话题，没有让她继续追寻原因。

“我也觉得小梦比较好听，我曾经读过一句华夏的古诗是这样写的，‘满船清梦压星河’。意思是说有人在船上睡着之后做梦，水面倒映着满天星河，就好像美梦压着繁星。”

“满船清梦压星河听上去真的好美。”

沈梦书能够想象出他所描述的那种场景，静谧的湖水上飘着一条小舟，星星在水中游动，当睡着的人睁开眼睛时，就会看见漫天的星斗。

因为这句诗和阮泽的描述，星空在她的脑海里前所未有的浪漫了起来。

她原本对星空的看法不是这样的。她是军人，总是驾驶着机甲或者战舰在宇宙中穿梭，她见过那些浪漫的“星星”原本的样子。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宇宙、还有那些星星和浪漫有什么关系。”沈梦书突然有了分享的欲望。

因为应激性觉醒带来的严重狂躁症和意外事故的影响，她曾经在医院度过了好几年，回归正常生活后，她进入了慕归哨兵学院的机甲专业学习。

那时候的她经常跑医院，又性格暴躁，所以没有什么朋友。在进入军部之后她很快就去了边境，有了很多可以信任的战友，但在那里没有人会去问别人的过往。

沈梦书从来没有和别人讲过自己的童年，以往她会觉得那没什么好说的，但今天她突然就想说了。

阮泽表现出倾听的姿态，于是沈梦书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非常小，还没有我父亲的腿高的时候，就跟着他去过宇宙了。”

阮泽安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这是沈梦书从未说过的事，但他是很好的倾听者。

“我父亲，就是军部的那个中将，沈衡，你应该会知道他，号称‘平民中出生的战神’的那个。”

“我知道沈中将，他很厉害，为联邦立下了很多功劳。”阮泽回答她。

“他确实挺厉害的，不过我小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尉官，那时候他在边境很少回家。有一次,我做了什么事情他要给我奖励。”

“我忘记具体是什么事情了，反正他答应了我说会陪我去一次游乐园。”

“我妈妈帮我们订好了票，只订了两张，她笑着说要让父亲感受一下带孩子的辛苦。”

“但是父亲还是回来晚了。我们的票就过期了，有工作人员拨通讯过来问是否需要延期，我很生气。”

“我非常生气，我说我再也不要去那个游乐园了，因为我的爸爸是个不讲信用的混蛋。我要做一个坏孩子，坏孩子就要在街上做坏事。“

”我爸爸哄不好我，最后他只好说，沈梦书，你想去看看星星吗？”

“然后他带你去了太空是吗？”阮泽问道，同时给沈梦书空了的杯子续了牛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带一个小小的孩子去太空，要打很多报告吧，还要经过特殊的训练。”

“我那时候不知道会很麻烦，在那个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我的爸爸带着我上了机甲，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了太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星星的真实样貌。”

“有什么感觉呢？很震撼吧。”

“我被吓哭了！”沈梦书笑出来，“我不知道这是谁给我爸爸出的主意，而且他还采纳了，他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会对那样巨大又很丑陋的东西感兴趣呢？”

“我当时真的有种梦想破灭了的感觉，原本我是很期待的，我以为上面会有很多惊喜的。”

“因为我的妈妈是教华夏语的，嗯，华夏语就是古蓝星的一种语言，华夏人当时用的一种语言。”

“这个我还真知道，我就是首都星古蓝星华夏语文学院毕业的。华夏语是我们的必修课之一。”说到自己的专业，阮泽显然有些开心。

“这样，那你应该能猜到，我小时候听的故事很多都是华夏的故事，故事里说星星上有仙女，会魔法。”沈梦书接着讲完了这个故事，讲的很详细，像是回忆了很多遍的样子。

只是在阮泽听来这个故事滑稽的有些可爱，“星星上有会魔法的仙女”什么的，明显是把不同的故事混在了一起了。沈梦书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应该年纪不大，所以记不太清楚。

但他没有指出来，只是认真的听着。

“然后我在那天突然间发现，原来星星上什么都没有！而且星星的表面那样的崎岖，又很荒凉。”

“没有宫殿，也没有会魔法的仙女。”

沈梦书讲完了这个孩童时期的“破防时刻”，对着阮泽继续说“星星”的事。

“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记住了星星的丑陋，而且记得很深刻，在那之后我拒绝听关于星星的故事，再后来同龄人约着看流星什么的活动我也完全不感兴趣，不过也没人叫我去。”

“听上去你在成长期就是很有个性的女孩儿了。”阮泽说。

“谢谢你的委婉，”沈梦书摇头，“然而事实就是我和他们玩不来。我总觉得他们在意的和我在意的不一样。”

“后来我就参军了嘛！就经常开机甲啊开星舰啊什么的，这些’星星’有时候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我有了解过，似乎是流星和彗星的影响比较大。”

“是这样，我曾经有一个战友牺牲在狮子座流星雨里。”沈梦书露出一些难过的神色，她说完童年的事情之后就不太开心了。

“所以说我不觉得星星浪漫。我觉得他们丑陋，荒芜，冰冷。”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这样觉得的。”阮泽不太确定地说，他有些手足无措，今天他似乎引出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但是‘满船清梦压星河’是真的很美。”沈梦书话锋一转，“或许有些美丽就是这样的，你只能远远地去眺望。”

“星星映在水里的时候，既无害又漂亮，但如果我们把水舀起来，那星星就消散了，碎在手心里。”

“我的那位战友很喜欢星星，有些人天生就很喜欢一样东西，所以他靠近了它们，然后不小心被它们拥抱了。如果他没有那样靠近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时候，”沈梦书的声音放轻了，“不要贸然的去靠近什么东西，毕竟事情一旦发生，就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阮泽不太赞同地说，“但是我不觉得所有事情都无法弥补，有时候我们身在其中，觉得某件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会影响到许多人或者自己的一辈子那么重要。但是在局外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觉得无法弥补的时候就应该走出来，再回头来看这件事情，或许它本来就不需要去弥补呢。”阮泽的声音很温柔，“你需要来一块饼干么？”

“东湖米做的，味道很好，或许你会喜欢。”他说着把自己面前的盘子推向沈梦书，沈梦书没有注意到这点，拿起饼干咬了一口。

饼干配上牛奶，香甜细腻的口感让她从回忆里走出来了。

“我刚刚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不”沈梦书的情绪好了许多。

“不需要说不好意思。”阮泽再次温柔地打断她，他看着沈梦书的眼睛，深黑色的瞳孔和深紫色的瞳孔相对，里面充满关心，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

“你的精神力比来的时候稍微稳定了一些，几乎是我们认识以来最稳定的状态了，看起来一些事情还是说给别人听会更舒服一些。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记住这些事。”

“满船清梦压星河是一句很美好的诗，希望你今晚也可以做一个美梦。”

阮泽终于露出了笑意——沈梦书这才注意到，刚刚整个过程里，虽然阮泽的情绪一直跟着她走，但是他的表情始终都是平和的，就算是说到华夏语的时候，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开心，但他其实并没有笑。

“我感觉我似乎经历了一次精神力的梳理。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向导。”沈梦书由衷的赞叹道。

“你说什么？！”还没等到阮泽回答，一道男声已经响了起来，声音里都是震惊。

会议室里的两个人一起看向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