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狸·江船

【凡人弥望神族，试图以修炼荣登天界，称为修仙。修仙者聚集自成门派，即为仙门。

古木神女堕魔，神魔战于巨海。古木倒塌，神族惨败，北宸圣君以己身魂布下三重禁制将部分尘世山河、仙门、九重天障于结界，余下凡世人族经历一千年的妖魔祸世，史称魔主世年。

三重禁制被破，混沌灭世。

本应身死魂消的北宸圣君意外生还，神族与人族战胜魔族。魔族大多被灭，残余被赶回巨海无极之地，封印加固，永无现世可能。人族重掌凡世，妖族承受其怒火，被大举屠杀。

混沌灭世战中，仙门极尽出力，可说惨烈至极。魔族败走以后，尚遗留的几个仙门被神族看重，存活大修登上天界填补阵亡空缺，所在仙门也被升至高空，与天界近在咫尺，改称为天门。

但神魔之战旷世弥久，世间灵气本就损耗巨大，战后更是需要大量灵气修补残破的天地。是以多年下来，天地灵气愈发贫瘠，无论妖族还是人族，修炼也愈发困难。

如此往复，仙神渐衰，妖族苟存，人族繁盛。天地间浊气愈浓，清气日薄。】

幽谧晦暗的深水。一小串水泡悄悄冒出，抖动着晶莹剔透的边缘旋转浮上水面，发出几不可闻地破碎声响。

波澜宽阔的江面上悠悠漂浮着一艘客船，庞大的船身下不时泛起层层涟漪。

甫清晨，小人儿恹恹趴在围栏上，泰半张脸都埋进了臂膀里，只露出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静静望着江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缕黑气从水中幽幽探出，悄无声息地沿着船身蜿蜒攀附而上，将将要碰到仿若浑然未觉的小人儿，便倏地一下消散了。

“九儿。”

小人儿起身回头，白瓷般的细腻面庞，尚透着几分珠圆玉润的稚气。

是个八九岁的小少年。

他对着向自己走来的妇人低低唤了一声：“母亲。”

妇人温婉姝丽，款款行至小少年身前，见他面色较昨日愈发苍白，温声细语道：“还是难受麽？”

担忧中不含焦虑，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在话语间伸出纤手，想要去试探一下他额前温度。

小少年摇了摇头，避开母亲试探，指着江上一处对她道：“水里有东西。”

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诧异下唤来了船工

水中漂浮着的东西很快就打捞上来，水淋淋地被扔在甲板上。

“真是奇怪。”常年来往水道的船工惊奇道。

捞起来的是一只狐狸，看样子已经死透了。

背上毛色原本应该是棕黄，因沾了水颜色显重，偏了一丝红褐，腹部白毛，爪子、耳朵还有尾巴的尖末处是黑色。

这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野狐狸，就算活着拿去卖皮毛，也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种。

江边多是山野密林，昨日夜间又下了大雨，江水翻滚，遇到那么一两只倒霉的山林野兽被冲到江中也是正常，不寻常的是这只狐狸脖子上挂着一圈奇怪的颈环。

环身宽约莫一寸有余，色泽漆黑，似玉非玉，似金非金，虽看不出是何材质，却能让人感觉出厚重质感。

带着这么一个重物，没有早早沉入江底，反而浮上水面等到被人捞出，实在是让人觉着古怪。

且不说荒野老林的，一只狐狸哪里来的颈环？

船工原想勾起环身摸索一番，可这样东西也不知是怎么扣上这只狐狸脖子的，严丝合缝到竟如原本就长在上面，一根手指也无法插入。他只能攥住狐狸尾巴，将它拎在眼前仔细打量。

狐狸被倒吊在半空，许是颠得狠了，竟张了张嘴，哇地吐出一团黏液。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男人一把又将它重重摔回了甲板上。

狐狸眼皮子微微撩了撩，从喉间挤出一声细弱嘤呜。

船工回过神来：“竟然还活着”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能说得通了。船工猜测许是前方路过的船只上有哪个富家公子或小姐，豢养着用来消遣逗乐的狐狸。途中不慎落水，当时无人察觉，继续前行。后来即便发现不见，船也已经行远，不会再回头找寻。狐狸会游泳，奋力挣扎不至下沉，运气好刚力尽被人发现，救了起来。

这番言论乍一听合情合理。船工不愿吓到船客，也算是给自己找个缘由来安慰。

所幸妇人并未提出异议，反而最先发现狐狸的小少年露出些许不认同，却也单是抿了抿唇，并未开口说什么。

得出结论，船工询问是否要再将狐狸扔回水中。

方才他从这里路过，被妇人喊住，得了一小块碎银前来帮忙，捞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得由出了赏钱的船客来做主。

小少年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妇人安抚地对他一笑。

“好歹也是一条命，见死不救总归是不好。”

船工有些为难：“这玩意儿邪门得很，水边又尽是深山老林的，夫人就不觉得心里瘆得慌？”

妇人敛了神色：“既是他人养着的，何来邪祟一说？”

这是拿他之前那通胡乱推论来堵了他的嘴。

观女人行事姿态，应不是寻常人家，如今凝起温色，让人颇感几分威严。

可谁家大户夫人，会独自带着幼子出远门，连个随身奴仆都没有？

船工心里嘀咕，手上还是将狐狸递了过去。

饶是无法，仍不死心地絮絮道：“夫人不要嫌我啰嗦，很多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在我老家那边，就曾出过狐狸成精害人的事。好端端一个壮年汉子，被吸干精气勾了魂，死前还”

妇人接过狐狸，转手递给一旁的小少年，微一欠身，打断了这些絮叨：“今日劳烦你了。”

说罢，揽着小少年的肩膀离去。

男人知晓她不喜听自己那番言语，惋惜之余却也没多少时间仔细思索这件事，而是随之急匆匆地走了。

昨日夜晚大雨，当值的那帮人也不知开了什么小差，到今早才发现客船偏离了原本航道，驶入一条以前未行过的岔流中。

船老大怒不可遏，狠狠处罚了昨夜的领班，又召集人手想要将客船尽快驶回原路。

男人今日原是负责洒扫，也被人通知要过去。路上遇到妇人，见她貌美，再加上给的银钱，使他一时忘形，耽误了些许时辰，想来一顿骂是免不了要受的。

回到客舱，小少年没有急着去换下被染湿的衣物，而是想要怎么拾掇来安顿蔫哒哒的狐狸。

妇人笑着去给他拿换洗的干衣。

等换好衣物，狐狸也已经安置在了房中的蒲团上，蜷缩着窝成一团。

倒是刚好。

身上的湿毛先前被尽量擦干，显出几分原本该有的蓬松，虽然还是有些狼狈，但也比刚才湿淋淋的模样顺眼了许多。

方才它任人搓来揉去，只偶尔哼唧一声，现在终于得了安生，昏睡得如死了一般。

小少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不知名的颈环。

这物事并非圆润平滑，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看样式像是某种未见过的文字，细细密密布满环身。

指尖轻轻拂过纹路，似隐隐有暗泽浮动而过。

不怪那船工大惊小怪，戴着这样一个古怪颈环，衬得原本平平无奇的狐狸也莫名诡异起来。

妇人过来，觉得狐狸弱小身板，带着这么一个厚重物事着实可怜，可摸索半天，一丝纹缝也没摸到，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开，只好作罢，打算等船靠岸再找匠人来取。

小少年眼睛一亮，哒哒跑去翻出一个铃铛，问母亲到时候可不可以改换这个戴上。

这还是以往生辰时母亲送给他的。银质铃身，花苞一样的形状，看着轻巧可爱，轻轻晃动，发出空灵清脆的声响。

一旁沉睡的狐狸似有不满，喷出了一道沉重鼻息。

妇人食指竖于唇前，轻嘘一声，从小少年手中小心接过铃铛，音量愈发轻浅：“狐狸听感敏锐，你挂了铃铛在它脖子上，它动起来便要叮当作响，强若惊雷在侧，细如蚊蝇扰耳，长久如此，恐于它行为受限，耳力有损。”

见他失望，妇人略一思忖，将中间的铛簧摘了下来，“这样就可以了。”

接着又柔柔哄他道：“这几日我想个花样编上索结，等下了船找人取下环圈，九儿亲手为它带上可好？”

小少年舒展笑颜，欣喜着点了点头。

夜色降临。

今晚的月格外硕大浑圆，光辉清清冷冷，在如浓烟般游浮的沉云里时隐时现。袅袅雾气升起，船上燃起了松明子，幽暗江面上倒映出憧憧船影与簇簇光亮。

水声泠泠。

几名船工虚浮着脚步走过甲板。

众人奋力一天，能用上的全都用上，船却仍只在原处打转，丝毫没有前进，更别说驶回原先航道。

气得船老大拍案骂道：“一群废物！船要再不动，你们全都给老子下水拉船去！”

虽说是以往船只不得已时能用的法子，可现下的情形也只能当笑话来听了——别说人手不足，如今船不动，连靠岸都做不到。

一些人心里已经泛起了嘀咕。

从有经验的领班说不上来为何会偏离航道，驶进的这条岔流宽阔绵长但从未有人听闻，到眼下无论如何也行驶不了的完好船只，这些无一不透出诡谲异常来。

先前有人曾隐约听说过近来水路不是很太平，接连有大型船只莫名失踪。不过如今整个天下都不太平，多国纷争战火不断，各家失踪几条船，按照现在的混乱局势没有人将它们放在心上。

不会传闻是真的，而且偏偏被他们倒霉遇上了吧？

嘀咕传进船老大耳中，让他也不由皱紧了眉头，心头生出几缕慌乱焦虑。

但传闻终归是传闻，谁也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惹得船老大又怒从心起，胡乱骂了一通，却也无可奈何。最后众人筋疲力尽，只能留下几个经验老道的商量对策，其他人暂时先去轮班休息。

先休船工大多已回到室舱倒头睡去，剩下几人因琐事晚了几步。此刻他们累得连话都不愿说，只想趁着这个空档赶紧去睡一觉补充精力，以应对接下来随时会来的繁重工作。

脚步匆匆中一人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鞋底传来的软腻黏稠异物感害得他差点当场摔倒。

低头看了看，恰逢云幕遮挡月色，阴暗中只隐约见到一团烂肉样的东西，似乎还在往外冒着黏糊糊的暗色液体，一股熏目的腥烂恶臭扑面而来。

该不会是踩到一只老鼠吧？而且看样子已经被踩得稀烂。男人吐了口唾沫，骂了声：“晦气！”

抬脚要走，无意中瞥见那滩阴影中好像动了下。

这都还没死？一时惊奇，他朝身旁的同伴要来风灯。就在他俯下身去打算仔细看看时，有什么东西攸地划过颈侧。

男人下意识捂住脖颈，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溢出，嘀嗒落在地上。

朦胧烛光摇曳，那滩烂肉上，蓦地睁开了一只眼。

风灯摔落在甲板上，灯罩破碎，烛火瞬间熄灭。

“啊——”

惊骇地尖叫只发出一半，顷刻间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