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哭哭

癞子爷满意的掮起麻袋子，在林中斑驳的落日余晖下，笑容满满的领着二狗子凯旋。

走着走着，他突然就一个趔趄，一脚踩进了一个地洞，差点摔倒。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瞬间回想起了昨晚的奇遇。

小青年和小孩儿有志一同，笑弯了眼。

癞子爷当即把大麻袋放到一边，挤开了想要摸洞的二狗子，“来来来，让你癞子爷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他撸起袖子，顾不得冷，光着胳膊就把手伸进了地洞。

哇，好深的样子！他的胳膊都探不到底呢。

癞子爷心里一喜，又和二狗子对视了一眼，肯定有好宝贝啦！

两个人对着嘿嘿乐起来，笑得像偷油的老鼠一样，美滋滋的。

癞子爷就又把手往里面伸了伸。

可是，这地洞好像怎么也探不到头的样子？他忍不住偏了脑袋，闭了眼使劲伸长了胳膊往里掏。

二狗子就在旁边紧着的咬小手手，目不转睛的盯着癞子爷，就见他癞子爷脸都挤变形了，整个人都紧贴了地面，两腿也在使劲扑腾。

差不多把整只胳膊都给塞进去了，手指尖总算够到什么东西了。

癞子爷心下狂喜，撑着地面的胳膊肘儿一用力，张开五指往前使劲一抓，抓到了！

他一脸狂喜，好大一团儿呢，可真是个大宝贝！

他忍不住动手捏了捏，下一秒就感觉不对。

咦，怎么黏糊糊的？

他下意识戳了戳，还软乎乎的？湿哒哒的？冷冰冰的？一团儿？

这个那个

癞子爷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强烈不妙的预感，他咔擦擦，把头转向二狗子，表情逐渐崩坏。

二狗子眨巴着期待的大眼睛，萌哒哒的歪着头看他，一脸不解。

下一刻，钻心的刺痛袭来。

癞子爷“啊！”的凄厉惨叫一声，“噌”的把手拔了出来，顺带带出了好大一条儿的大宝贝。

二狗子下意识就把小手手吃进了嘴巴里。

天啦！癞子爷的手上，挂了好长好长好长一条，比春天的小草儿还绿油油的大蛇蛇！

小孩惊呆了，下意识就退得老远，怕得瑟瑟发抖。

他癞子爷就“啊啊啊”疯狂的尖叫着。

小青年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一边疯狂甩手，一边原地狂跳，跟疯婆子跳大神一样。

他嘿哟嘿哟，把个手臂抡得跟大风车一样，呼啦啦的转个不停，大青蛇吃咬不住，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大青高高飞过二狗子的头顶，远远的掉到了落叶丛中，然后细长的绿影子晃了几晃，就飞快滑走不见了。

癞子爷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脸上涕泪横流，闭着眼睛哭得哇哇的，“啊啊啊，我要死啦！被大蛇咬死啦！”

他的手无力的摊在一旁，上面鲜血淋漓的，血还在流个不停，看着好不吓人。

二狗子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昂着小脑袋，就望着天大哭不已。

啊，他癞子爷要被大蛇咬死啦！

小孩顿时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是亲眼看到过村子里被蛇咬过的人，听说就是被青青的蛇咬了，死得可快可快了。

他还记得捂他眼睛的老夫子，叹着气说了句什么。

二狗子哭着哭着，就想起了那个可怜的村里人，还有蒙他眼睛，不让他看热闹的老夫子，还有老夫子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来着？哦，他说，这种情况，要是大夫在身边，说不得还有得救，可不能拖着。

二狗子立刻想起了他们这趟本来的目的。

他忙忙跑过去，一边拍着癞子爷狂流冷汗和眼泪的脸，一边哭道：“癞子爷，癞子爷，你先别死，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来，等我啊！”

二狗子说完，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哭，嘴巴里不停的叫着大夫。

小孩不辨方向，只知道拔腿狂奔，要给他癞子爷尽快找大夫，一溜烟就看不见了。

被留在原地的癞子爷：我命休矣！

唉哟，小傻子欸，跑反了呀，你要跑哪里去哟？

林子里很危险的知不知道？那里的猛兽一口一个小朋友的知不知道？

与此同时，陈稷一行人已经到了编县地界了。

他们一直在晌午过后才起身。

等到他们打盹歇息够了，身心精神都得到了充分的补给，太阳公公的暴脾气也过去了。

他们就又骑上了马儿，坐上了驴儿，重新开始赶路。

陈稷载着卫雩在前领路，沿着山沟沟抄近道走，很顺利的绕过了安静得有些过分的长宁。

近傍晚时分，他们就到了临近编县的地界，来到了一座林木繁盛的小山脚下。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是编县了。

他们跨过一条小河，路过了一个废弃的茶棚子，就干脆在此歇脚，也好给牲口和人都喘口气喝口水。

然后再一鼓作气翻过山去，或许还可趁夜先探探编县虚实。

老大夫受不得颠簸，腰酸腿疼得不行。就着热水用完烤饼后，张蓿便搀着他，在附近林子边上走了走。

赏赏景儿，也活动活动腿脚。

走着走着，老大夫的眼睛忽然亮了，那边不是栗子树吗？竟然有一大片呢。

于是，他立刻喜滋滋的推着小徒弟，去捡栗子咯。

野生栗子可是好宝贝呀。蒸煮烤炒，味道极好，和鸡肉一起炖，更是一绝。

哦，栗子壳还能入药呢。

老大夫就安坐在一根粗壮的老根上，惬意的背靠着足有合抱的老栗树，欣赏着指哪去哪的小徒弟，重拾童趣捡栗子。

他正怡然自得，指指点点颇得趣呢，忽然就听到了隐约的哭声，一阵一阵的，自背后的林深不知处传来。

张蓿也听到了，不由直起了身子，凝神侧耳细听，“小孩子？”

嗯，的确是小孩子的哭声，忽近忽远的，但还是能听得分明。

张蓿就先回头看去，并不能看不到陈稷的身影。他们走得有些远了，尤其还不知不觉深入了栗林。

老大夫就爽快的朝他挥手，“你且去看看，难道你师父还能被老虎叼走了？”

张蓿有些不放心，犹豫着道：“我先送您回路边，再过去找找看。”

“也就是走几步路，吼一嗓子的事儿，陈稷听得见的。”老大夫有些不耐烦了，“去去去，快去，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你也小心些，有危险就先回来。”

小孩的声音越来越远，快要听不见。

张蓿只好应了，但还是努力折了个中，“您在原地等我片刻，我没回来，您就先原路回去，找陈稷过来。”

见师父点头答允，张蓿才抛了怀中用衣服兜着的栗子，循着小孩声音飞快小跑过去。

太阳公公嘿咻嘿咻一点一点往山下爬呀，老林子的雾气一点一点从地上望上爬呀。

癞子爷孤单单的躺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半面身子都凉透了。

剩下的半面，正马不停蹄的凉呢。

大概因为变凉凉的感受太过深沉，他的想法也越发深沉了。

癞子爷禁不住想，嗳呀，松鼠家的洞里，竟然能掏出大蛇来？难怪都说蛇鼠一窝呢。

他的怨念，都把老鼠和松鼠混为一谈了。

二狗子他掏了那么多地洞，都没掏出蛇来，怎么，怎么到他就就中了呢？老天到底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啊！

癞子爷心中十分不甘。

但事已至此，不如往好的方面想想看？比如，幸好是他癞子爷啊，他家小朋友那么小，毒蛇那么大，估计吓也会把他吓死吧。

哦不，不对，小孩儿手短，根本就掏不到蛇窝，癞子爷很快想到了这点。

唉，这见鬼的劫难哟，想来想去，都好像是为他天造地设的样子，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样？

又不是谁都能像二狗子那样，总有好运气加持护身的。凭此，癞子爷再一次巩固了他的信念，

他的小朋友就是个福娃娃。

尽管如此，小青年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叹完气，又觉得他还是想点别的高兴的事吧。

他都要死了，还不能高兴高兴了。

对了，下次掏地洞，一定先拿根棍子通一通，探探路先，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的做法呀。

癞子爷思及此，眼睛不由一亮，然后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人都快死了，变聪明又有什么用？

哦，对了，他记起来了，二狗子之前掏地洞的时候，似乎也是拿了棍子去探、去扒拉的。

倒不是因为他聪明，纯粹是因为他手短，够不到深处。

这种情况下，谁不会掰根棍子去戳呀，就算戳到了蛇洞，也能及时收手，赶快逃跑啊。

然而，二狗子从头到尾，都没戳到一个有蛇的洞。

运气果然是好，不愧是福娃娃转世。

癞子爷他如今是深信不疑了，谁来也不能打碎他这个特别的信念。除非，是二狗子本人。

但，二狗子本人为什么要来打碎他癞子爷关于他的信念呢？

安静啊，真安静啊。

天上连只飞鸟的毛都不见，地上连只蛐蛐的声音都听不见，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着的生命。

好安静啊，这个时候的癞子爷，并不懂得寂寞是个什么玩意，却深切感受到了寂寞的意境。

他忍不住格外想念起了他家的小朋友。

癞子爷心灰意冷的躺在地上，身体凉凉，心也跟着凉凉，眼泪无声哗啦啦的流，跟流不尽的东流水似的。

周围太安静了，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苦啊，苦啊，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