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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主与仆(下)

小书童迆迆然,举起自己的双手,冲他家郎君,煞有介事的比比划划,“您看看我这双手,这小胳膊,这小腿,是能够挑水劈柴烧火做饭缝缝洗洗收拾屋子的吗?”

他随了主家,也习得了一口好辩才,“不找人来帮忙,您是想活活累死我,虐待死我,好去找下一个更苦命的眠春,哦不,冬眠么?”

一席有理有据的话说下来,硬是辩驳得韩大郎君哑口无言。

小眠春原本便是靠着一口好口才,自仆从子中脱颖而出,得了他家郎君的青睐。

再加上天长日久的耳濡目染,简直是青出于蓝更甚于蓝。

最终便是韩大郎君反受其害,生生把自己气了个仰倒,面色那个青白哟,就差没口吐唾沫了。

一主一仆,一上一下,吵得热火朝天。

新到的一家四口,就静静的缩在一边,离得陈稷他们远远的,团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默默垂泪。

二宝见状,偷偷朝大娃使了个眼色,望书生努嘟嘴,大娃很机灵的悟到了,立刻噔噔噔的跑过去,咚的一下,跪在书生面前。

大娃也不多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干脆什么也不说。

学了他爹先前给陈稷磕头的模样,眼泪哗哗的,特别实诚的,砰砰砰的,给书生磕头。

韩大郎君就长叹了一口气,拉小孩起来,“某眼下都自身难保,说是给你们一口吃的,也只能给你们一口吃的,没得多了。”

大娃就流了泪,深深叩首,哽咽道:“郎君大恩,必不敢忘。”

韩大郎君又叹了口气,挥手让眠春先去安顿他们。

老板娘也适时呈上了他点名要的鱼汤,也是特别实诚的,满满一大盆。

珍珠大小的鱼丸子,雪雪白白,挤挤挨挨的,浮在清汤之上。嫩黄细白的鱼糕片,藏在底下,像开了朵黄色的大菊花似的,若隐若现,漂亮极了。

蒸腾的热气袅袅其上,鲜美的香气随之飘散开来,好不诱人。

韩大郎君闻到香气,便努力压下了心火。

他在隔壁桌坐了,还特地托老板娘分了一半出来,送到陈稷桌上,举起筷子,笑言道:“多谢小郎君赠某朝食,这是回礼,还请勿要推辞。”

陈稷闻言便接下了,表情淡淡的,颔首道谢。

他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问过老大夫后,便给卫雩也盛了一碗,“味道很鲜,你也吃吃看。”

张蓿见状,便给他师父盛了一碗,剩下的,他们三人一人分得了一小碗,很快便吃喝了个一干二净。

见他的美食品位得了众人的认可,韩大郎君心中不由暗暗得意。

但转眼瞟到缩在角落,吃面饼汤的一家四口,他立刻感觉到肩头哐当一下,被压上了千斤之重。

他心塞得不行,忍不住又去瞪了他家的糟心少年一番,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呀,就会慷他之慨。

眠春,眠春他可忙坏了。

他飞快安排好人,就自觉在他家郎君边上落了座,眼下正埋头苦吃,大快朵颐呢!

韩大郎君只好闷头去抢鱼丸。

他心里气咻咻的,只觉得吃到嘴里的鱼丸都不香了,便得陇望蜀的,心心念念起另一道没法吃到嘴里的美食。

杵着筷子,格外忧伤的叹道:“新粟米炊鱼子饭,嫩冬瓜煮鳖裙羹,可惜时令已经过了,盛夏之时用是最好的。”

韩大郎君顿了顿,瞄了一眼卫雩苍白到不正常的脸色,忍不住又在她额头的伤上注目了好一会儿,又道:“冬瓜鳖裙羹最是补虚养身,小娘子用来定是极好的。”

老大夫念着那一碗美味的汤,便摸着胡子点头,接茬道:“郎君说得有理,没想到郎君也通医理。”

韩郎君便放下筷子,摆手苦笑道:“通字可不敢当,兴趣使然,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他说罢,对着老大夫拱手为礼,道,“某姓韩,名冰,家中排行老大,老丈唤我韩大即可。”

张蓿听得他自报家门,便忍不住噗嗤笑了,寒冰对眠春,这主仆俩的名,确实挺合衬的。

老大夫暗瞪了小徒弟一眼,指了他道:“这个失礼的小子,是我不成器的徒弟张蓿。老夫姓李,一乡野大夫耳。皆是无足挂齿的无名之辈,韩大郎随意称呼便可。”

韩冰见老大夫并不多言己事,也没想介绍其他人,也就识趣的没有多问。

只是他见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衣着面容相差极大,显然不是一家子,不免就有些好奇。

古古怪怪的人,古古怪怪的组合在一起,本就耐人寻味了。

偏偏个个带伤,不是鼻青就是脸肿,不知经了什么乱斗,且行路用的,竟然是颇为罕见的高头大马。

这情况,就更加怪上加怪了。

他闻到了极不寻常的气息,喜欢寻根究底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一对医家师与书生徒,一对乞儿与流民,一对莽夫与闺秀,虽然不是一家人,看着却自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韩冰他心里真的是好奇极了,跟万只蚂蚁给他挠痒痒似的,但还是强行忍住了。

因为,为首的陈稷,闻起来就很不好惹啊。

这小郎君,虽然乍看平平无奇,狗腿得人畜无害,但明显也是分人的。

他不过对受伤的小娘子稍加注目了一些些,引得小娘子稍稍不自在了一些些,小郎君的脸呀,就唰地冷下来了,暗地里冲他杀过来的眼神,尤其煞人。

韩冰甚至能嗅到,陈稷身上瞬间爆发出来的,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那是百战沙场中活下来的人特有的味道。

一般说来,只要长眼睛的人,就是招惹陈稷本人,也不该去招惹他护眼珠子般护着的小娘子呀。

小郎君这般严防死守之下,小娘子竟然还会意外受了伤。

如此一深想,韩冰就更加好奇这一行人的遭遇了,好奇得搔头抓耳,心痒得不要不要的。

然而,他和张蓿见礼客套,卫雩始终不发一言,陈稷更是对谁都视而不见的样子,韩冰便放弃了继续试探的努力。

虽然他先前和陈稷侥幸搭上过话,但显然,陈稷并不好接近。

恰好老板娘过来了,给陈稷他们来上菜。

韩冰便固辞了张蓿回送的小菜,压下乱七八糟的心思,努力专心用起自己的丰盛午食来。

等陈稷一行人飞快用完午食离开后,韩冰还在慢条斯理的,喝着小酒呢。

毕竟,他又找到了新的,可供他琢磨下酒的小菜了呀。

他的书童,眠春就忍不住训起他家郎君来,“我的好郎君欸,您可收起您那要命的好奇心罢,可别再随随便便,多管闲事了。您又不是那猫儿,哪来的九条命,给您可命儿的造哟!”

韩冰就睇他:“你家郎君不可随随便便多管闲事,你个做人书童的,就能随随便便,收留几张会吃饭的嘴巴子?”

眠春的眼神立刻飘了,完全不敢和他家郎君对视。

他格外心虚的怯然道:“我,我这不是,看人家可怜嘛!”

韩冰便住了筷子,挑眉道:“行啊,你可怜他们,你心肠好,你心肠软,你待会儿,就一个人走路去县城罢。”

眠春黑白分明的牛眼瞪得老大,立刻抗议道:“我为甚要走着去县城?我们不是有马车么?”

韩冰便拿筷子尖儿,虚点着他的额头,冷然道:“就我们那风吹吹就要散架的小破车,那出了上气难接下气的秃顶老马,能装得下这一二三四五六许多人?你也不怕生生熬死了老马,把你家郎君给活活挤坏摔坏喽?”

眠春就迟疑了,“那,那让他们走路?我,我,小的还要给您赶车呀。”

韩冰就指了他的心道:“这话你说得亏心不?你看他们那副样子,是能全须全尾的,活着走到县城的样子么?”

眠春:

他这不是捡了个大便宜,一时太兴奋了,就没想到嘛。

眠春少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最后也没想出好法子,只好吃吃道:“那,那个,郎君,您说,您说怎么办?”

“好办呀,太好办了,你一个人走路就行。”韩冰不以为意的秒答。

他拿眼慢条斯理的扫过眠春,扫过他那细嫩的,手啊胳膊啊腿啊脚的,从鼻孔里喷出了老粗的粗气,“可不敢劳你大驾,你家郎君我,可以亲自驾车。”

眠春少年:

他恨不得打死自己这张惯来跑得太快的嘴巴子。

小书童瞪着双又大又无辜的牛眼睛,瞅着郎君一脸严肃不似说笑的模样,欲哭无泪。

等欣赏够了少年的蔫头耷脑,韩冰才慢吞吞摸了一角银子出来,让他去买头肥驴子来代步。

然后,他就大义凛然的抢了驴子,把车让给了书童和狗生一家子。

真好啊,不用闷在马车里吃灰尘。

韩冰乐滋滋的,骑了胖嘟嘟的肥驴子,嘚嘚嘚的走在官道之上。

老话说得好呀,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驴就是以后用不着了,还可以杀来做全驴宴。

从瞧见老大夫的大毛驴起,他就暗地里流着口水。

这下,可不就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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