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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爬个窗

窗外的夜话会早就散了,院子里一片沉寂,连虫鸣都没了。

陈稷悄然撤下几案和茶具,阖上窗扇,把自己悄无声息的放倒在了矮榻上。

不管外人怎么看,不管卫雩怎么想,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的。

然而,他追呀追呀,无论怎么追,卫雩始终都在他双手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之中。

他追着她飞呀飞呀,一直飞上了九天之上,眼看就要抓住她的手了,一条广阔无边的银河突然出现,铺天盖地朝他扑过来。

一眨眼间,他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他万分惊恐的低头,却发现她就在河里,对着他笑靥生花,还主动对他伸出了手。

他惊喜极了,连忙伸手去捉。

他的手一伸过去,水面就破碎了,她的笑靥也破碎成一片片,变成了一圈一圈空荡荡的涟漪。

他不禁茫然四顾,一下就恍如身处迷雾的森林之中。

放眼过去,遍地都是刺人的荆棘。

忽然,他的眼角晃过一片熟悉的绯色衣角,是她!

她,来找他了吗?

他慌得大叫,停下停下,害怕那及腰的荆棘丛,会将她划得遍体鳞伤。

然而,她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一样,只留下了一路蜿蜒到没有尽头的斑驳血迹。

他死死瞪着那斑斑血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迷雾越来越重,压得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心也越来越沉重,拉着他整个人,往无边的黑暗中沉下去。

啊,他已经彻底失去她的踪影了,眼前只剩下迷雾,也只有迷雾。

最后,连他的眼睛,也彻底失去了光明。

从此以后,他再也看不见他心爱的姑娘了。

他心中大恸,奋力挣扎起来,竭力向上伸长了手,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喊,不要走,求你!

就在无底的绝望之中,就在他快要沉底的时候,他的鼻尖,忽然就闻到了熟悉的淡香。

他的额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触摸。

那触摸如此轻软,带了他期盼已久的温柔,带了他渴盼已久的温暖,与想象之中母亲的爱抚,分毫不差。

陈稷猛地一下子睁开了眼。

他自噩梦中,惶惶然惊醒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卫雩。

她就在他眼前,完好无损,没有流血,没有受伤。

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一把抱住她,把她紧紧圈进怀中,头埋在她颈边,无比庆幸的呜咽道:“太好了,你没事。”

卫雩,卫雩就一脸懵。

她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他好不好?

但见烛火摇曳之下,陈稷浑身颤抖,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睛湿漉漉的,她想要抱怨的话,就没说出口。

直到他汗淋淋的额头抵着她的脖颈,小狗似的蹭来蹭去,把她也蹭了一脖子的冷汗。

卫雩毫不含糊的推开他,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先前的试探被打断了,都没来得及仔细感受他的体温如何。

陈稷就愣了一下,乖乖的低了头,还主动伸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果然是发烧了,似乎是低烧,呼出来的却是灼灼的热气。

卫雩不禁皱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把陈稷按了下去,“你等着,我去请李老过来。”

陈稷听而不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随着她的手势,特别老实的躺下,眼睛还直直望着她,好像生怕她突然不见了一样。

卫雩愣了一下,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重新给他盖在身上,起身便要离开。

犹如梦魇重现,陈稷顿时惊恐万分,慌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抓得死紧死紧,就是不肯让她走。

他两只眼睛湿哒哒的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英挺的俊脸皱巴成了一团。

可怜兮兮的,充满祈求的,看着卫雩,和她脸对脸,眼睛对眼睛,半似撒娇,半似哀求,哑声道,“不要走,求你。”

被陈稷按在身侧动弹不得的卫雩:

她无语极了,忍不住恨恨,你要是胆敢清醒的时候,也胆敢这么对着我胆敢这么说,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不把你打个半死又半死,我怎好姓卫!

陈稷烧得昏昏沉沉的,脸上通红通红的,像喝醉了酒的上头醉汉一般,神智都有些不大清的样子。

他的嘴上干得起了皮,边上还起了一串燎泡,很像是上火。

陈稷呜呜咽咽的和卫雩哀求完了,又抱着她撒娇,嚷嚷着口渴,要喝水。

卫雩:

她摸不清他这病到底是什么来头,又被他抓得死紧,别说出去叫人了,连起身倒杯水,都不能够。

卫雩无法,只好努力倾过身子,爬到矮榻上,把本来半掩的窗户,用力推开了,极力提起嗓子,冲着隔壁,叫张蓿过来。

所幸她才叫了两三声,张蓿就醒了,连老大夫都跟着醒了。

他们做大夫的,都习惯浅睡了,就是因为这种不时就会碰上的夜半急诊。

张蓿匆匆套了外衫,出得门来,就对上了从隔壁窗口探出头来的卫雩。

卫雩一脸窘然,急切切低语道:“他发烧了,我走不开,烦请你从窗户进来,去开一下门。”

张蓿:

头一回见病人,接到这么稀奇的请求的。

他好奇的探过头来,就看到卫雩可怜兮兮的,被结结实实的堵在了榻角。

身上绑了个死沉死沉的大秤砣,动弹不得。

张蓿憋不住笑了,又瞟了眼拥着被褥,硬是要和卫雩挤在一起的陈稷,心里是一点也不着急。

还有力气堵人呢。

他顿时就呵呵了,看来病得还不够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借病撒泼呢。

放心罢,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张蓿气定神闲的撩起袍子,姿态潇洒的爬上了窗台。

借着明亮的月色,盯着陈稷,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倒不似作伪呢。

然鹅,他转眼瞅见陈稷嘴边,那一串上火的大燎泡,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山不转水转,这风水呀,可不就转回爷这边来了。

张蓿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陈稷呀陈稷,你小子,可算落到本公子的手里了!

至少这下火的黄连呀,爷是绝不会吝惜的,一定管够,给足,随便吃。

他心里这么琢磨着,雀跃着,欢呼着,背后忽然一寒。

张蓿下意识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目瞪口呆的师父。

老大夫正颤抖着拿着拐杖指着他,须发皆张,怒气冲冲,气得直发抖的样子。

张蓿就不慌不忙的,把自己的双脚落到矮榻上,扒着窗口,十分稳重的,对他师父言道:“师父且等等,我去给你开门,莫急,是陈稷病了。”

老大夫:

陈稷病了,为什么你就要爬窗?

还有,你的莫急,是什么意思?你这都急得爬窗了,还叫不急?

老大夫迷迷糊糊,一通乱想,然后他就想起来,刚刚叫人的,好像还是卫姑娘呢。

对了,卫姑娘呢?

哦,卫姑娘呀,她被病人拽着手,扯着被褥半蹲在矮榻一角,一脸尴尬的,看着进得门来的老大夫他呢。

浑浑噩噩之中,陈稷还牢牢记得,卫雩不能受凉。

见她上得榻来,就紧张的掀了自己的被子,把她紧紧捂住了,死活不肯让她下去。

闹急了,还隔了被褥抱着她,一个劲的,求她不要走,跟个小孩子一样,就差没撒泼打滚了。

卫雩奋力好久,才把被褥扯去一半,分给陈稷盖上。

她缩在榻上,被陈稷牢牢的拉着小手,小脸也生生烧得通红,紧紧抿了嘴唇,假装若无其事的,看着老大夫给陈稷诊脉。

因为就是张蓿亲自上来扯陈稷,也没能把他的那只铁爪子给扯开,反倒激起了陈稷更加激烈的反抗,把卫雩的手腕子都给拽红了。

张蓿只好罢了,就这样将就吧。

老大夫体贴的,假装啥也没看见,十分稳重的,面无异色的,看完了病。

“内伤劳损所致,脏腑失调阴血虚损而生内热,内热进而化虚火所以全身燥热,身体疲倦,口燥咽干,气息短促,脉大无力。”

张蓿就暗自咋舌,就这,还疲倦无力呢。

他一个大男人都掰扯不开,那好好的,有力的时候,岂不是要翻天去。

哦,确实呢,陈稷好好的时候,可不是个能翻天的人物么。

这么一想,他心头就一堵,就恶狠狠的,把茶杯怼到了陈稷的嘴边,扭曲着张娃娃脸,看他鲸吞海饮。

卫雩听老大夫絮絮叨叨了一通,在心里默默顺了顺,总算理清了陈稷的病因。

原来是旧伤复发,身体没养好,起了炎症,夜里又吹了冷风,受了冻,身体扛不住,恶化了。

哦,还有七情过激,虚火旺盛,大上火,就一起烧了。

老大夫见卫雩眉头紧蹙,便安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无妨的,消了炎症,降了虚火,养好伤,以后注意保养就行了。”

张蓿就接口道:“气虚火旺,非实火,需以补中益气,甘温除热为主,必是要清热败火的,黄连解毒汤就很对症呀。”

老大夫就瞪了他一眼,“还要消除炎症呢。”

张蓿被他师父看穿了不怀好意,就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乖乖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老大夫刷刷写了方子塞给小徒弟,打发他去抓药。

张蓿展开方子一看,末尾有一味黄连,分量不少,不由偷偷笑了,觉得他师父还是心疼他的。

老大夫:

朽木呀,老夫多年积蓄的好医德,才不会为一个小弟子破例败坏呢。

老大夫看小徒弟一脸喜滋滋,不由暗暗摇头,也是无语了。

用黄连,当然是因为它败火效果最好呀。

连给建议,都不会使到正确的点子上,他给的医书,全白读了。

张蓿:

所以说,姜还是老得辣呀。

卫雩努力按住尴尬和别扭,礼貌的欠身谢过老大夫,就特别恭敬有礼的,请他回去安歇。

张蓿也连连赞同,连忙扶了他师父回房,顺便回去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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