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漫漫行路

陈稷回到后院，一眼瞧见猫儿打盹的卫雩，看得心也跟着化了，便不住眼的偷眼去看。

瞄一下撤回来，瞄一下撤回来，躲猫猫一样，脸上也不觉带了傻傻的笑。

老大夫坐在廊下下风口处理药材，和晒太阳的黄黄爷一起看了，都觉得有些伤眼。

这小后生啊，没救了。

老人家默默感叹了一句，就继续心疼他自个的心疼了。

可怜他的好药材呀，就离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有好些，被糟践得无法继续保存了。

老大夫心疼得不行，干脆取了出来，尽量制成药丸，好歹能挽救一二，这都忙碌了一个早晨了。

反正他们也不赶时间。

眼下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大家伙儿就打算照老样子，等到下午，太阳不怎么大了再出发。

在此之前，还能再蹭一顿张小郎的好手艺呢。

一心奔向小主子的张小郎：

怪他手艺太好。

因为嘴边生了燎泡，也没了胡子遮挡，陈稷自觉不大好看，就不好意思往卫雩跟前凑了。

但还是忍不住，在她视线范围内打转。

不像二宝已经习惯了他豁风的大门牙，陈稷还处于死要面子的阶段，绝不把正面暴露给卫雩看到。

他找尽各种由头，在她身边进进出出，磨磨蹭蹭的，收拾屋子，能跑两趟的，绝不做一趟，直把自己热得满头大汗。

卫雩都看不下去了，到底看在他还病着的份上，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陈稷愣了一下，立即接过来，飞快背过身去，喜滋滋的把水一口饮尽，觉得自己更加有干劲了。

他把晾干的大浴桶搬上了马车，把卫雩用过的东西，全都仔细收了进去，还有他们的衣物包袱。

只留了被褥最后收拾，卫雩午休要用呢。

癞子爷等张小郎列了清单，就乖觉的把打包好的炭炉火盆呀、釜甑炊具呀、瓦罐碗瓢等新添的器物，一一搬上去，可勤快了。

二宝也不打闹了，飞快地奔过来，给他癞子爷打下手。

韩冰见掌柜的忙不过来，就让眠春自去做盘点列单子，以备稍后做结算。

狗生就负责搬东西上他们的马车，狗生媳妇细心的将易碎品打包好，大娃和他弟弟就负责递送。

一家子配合默契，还是很能干的。

眠春见了稍稍满意，总算没白劳心费力，是可用的。

等忙完了，眼见时候还早，陈稷就干脆去街上转了一圈，又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这回却是布匹粮油米面都有，都是挑拣了品质极好的采买的，精细的很，一看就是给卫雩准备的。

陈稷本来还想一样一样拿给卫雩过目，找点话头说说话，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万一人不满意呢，他也淘换不来更好的来了，就先这样凑合罢。

卫雩就无奈了。

她说她干啥啥不会，可不带半点谦虚的，他似乎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呀。

但看陈稷兴冲冲的，卫雩就忍住了没给他泼冷水。

一时心绪复杂，干脆回了内室去睡觉。

没有什么事，是睡觉解决不了的，一觉不行，就两觉，实在不行，长眠不醒也罢。

张蓿他们偷偷围观了一下，也就散了，并没有跟风。

只要不是去往深山老林，寻常吃穿之物，还是易得的，再说，马车还要载人呢，装不下了。

但在陈稷的提醒之下，张蓿还是出了趟门。

去县里唯一的药铺，按他师父的嘱咐，补充了一批日常要用到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待得午歇过后，心累不已的张掌柜，终于送走了同样的心累不已的张小郎。

经了一顿风卷云残的饕餮大餐，什么离愁别绪都能给吃没了。

小儿子没有父子情的高飞了，小主子没有主仆情的早遁了，张掌柜的深深觉得，自己被无情抛弃了。

他的杂货铺子也空了，货源还没定呢，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上哪去补充，说不得明儿就歇业了。

张掌柜，张掌柜他好想回家。

好想回去，抱他家娘子大哭一场，求抱抱求安慰呀。

张小郎&张小郎他娘：可真出息呀。

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更有出息的张小郎，眼下十分惴惴不安。

他赶着装得满满当当、连车顶都捆绑了一堆行李的马车，忧愁啊，忧愁自己两眼一抹黑的前途呀。

这针头线脑的零碎都不放过，他将去的地方，真的有光明可期吗？

陈稷拥着卫雩，双手虚揽了缰绳，哒哒哒的信马走在最前面。

时不时觑眼去看怀中的心上人，想到即将一起入住的家宅，十分的称心快意。

张蓿没了求生压力，兴高采烈的，带了老大夫骑马，心想好马难得，得让师父好生见识一番才不虚呀。

然而，陈稷风雨不动安如山，一直缓行在前，把有心放马的张蓿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后面。

陈稷多贼溜啊，才不想去吃后面车马扬起的灰尘，就溜溜达达的，横亘在路中间，半点不退让。

任由枣红马不紧不慢的行进速度，决定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张蓿蠢蠢欲动，很想超过去，但瞅着陈稷的背影，他不敢。

老大夫坐在小徒弟背后，心下暗自庆幸，可饶了我这把老骨头罢。

傻孩子哟，想要策马放风，也该去找合意的小娘子，找他个糟老头子，就不觉得煞风景么。

癞子爷则遵了张蓿的安排，带了二宝骑驴，慢悠悠的跟在他后面。

反正骑驴也不是什么技术活，癞子爷长得也够高，长腿一撂就能下地，方便得很。

二宝就乐颠颠的坐在癞子爷怀里，抱了个小包袱，里面是他娘做的冬衣，还有一小袋栗子。

他们的栗子被献祭出去，拿去炖了鸡，煲了骨汤，端上食案之后大受欢迎，但依然还剩了不少。

二宝就和癞子爷商量了下，留了一大半，给张掌柜家做谢礼，剩下一小半，就全拜托张小郎妙手炒熟了。

他们准备在路上，拿来给大伙儿当零嘴，也可以趁机淘换些吃食。尽量少吃白食，免得惹人厌呀。

癞子爷深以为然，没有二话的表示了同意。

在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的黄黄爷，绕着轻松自在的小伙伴们，满路上撒欢的时候，韩冰家的老马，最是忍辱负重。

它拖着垂垂老矣的残躯，驮了大半车行李和五口子人，慢吞吞的落在了最后面。

眠春和狗生并坐在外面，狗生媳妇笼着俩小孩，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随着马车颠簸来去，被摇晃得头昏眼花。

好在速度不快，勉力可以忍受，只是恶心反胃，并没有呕吐出来。

眠春却觉得十分晦气，这路况未免太差了。

他瞅着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道路，嘴巴不停噗噗的吐灰，大眼睛委屈的看向他家闲庭信步的郎君。

韩冰瞟了一眼，不理会少年伤眼睛的撒娇，扯了大肥驴子，干脆往前去了，半点不想和人同甘共苦。

眠春：

少年很想抗议，一张嘴又吃了满嘴灰，只好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他家郎君却百无聊赖，就去逗旁边的二宝说话，“你怎么跟大娃认识的？”

凭他的眼光，自然看出了他新收的下人，和陈稷一行人之间，有猫腻。

狗生一家子，怕陈稷怕得要死，眼都不敢对的，几乎是绕着走。

韩冰就不由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

但狗生一家子个个完好，性子也老实的很，反倒是张蓿他们，一身伤。

再看小孩间毫无芥蒂的招呼玩耍，又不像有什么了不得恩怨的样子。

要是真有大恩怨，陈稷怎么会请狗生媳妇去帮忙？

这么一想，韩冰就觉得很迷。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陈稷长得太不礼貌了？吓到了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

二宝还记得大娃私底下的哀求，就眨巴着大眼睛，天真道：“就这样认识啦。”

这话，傻子听了都知道是敷衍。

韩冰就笑了，问他：“就这样是哪样？”

二宝也咯咯笑，十分机灵的回他道：“就是跟我认识你一样一样的啦。”

韩冰见问不出什么，转而看向二宝身后的大人。

癞子爷下意识挺直了后背，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韩冰：

这欲盖弥彰的，反而让人更加想知道了。

十来里路，他们拖拖沓沓，行了近两个时辰。

到渡口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但还是足以让人看清新船华丽丽的美貌。

河面上就停了一艘崭新的席帆船，竟然有两层，甲板宽大空阔，还有亭有阁，乍看起来，倒很像方便享乐的游舫。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船身涂了厚厚的桐油亮漆，把边上的几只小渔船比得，跟灰不溜秋的小麻雀似的。

卫雩望着船头的徽记，和杂货铺子牌匾新添的笔画，还有鹤氅衣角上绣的图画一模一样，心下十分复杂。

她的目光掠过水荡里成片成片的芦花，转而看向迢迢东逝水，眼神逐渐迷离，心中迷惘渐深。

难道，还真有宿命这回事？

陈稷下马，伸手想要抱卫雩上船去。卫雩却撑着他的手臂，自己下了马，径直走向了水边。

陈稷怔了一下，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回头就见卫雩已经摇摇晃晃的靠近了小河。

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