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我明白了，这事我必定对景家那两条老龙不说一字，小公子放心。”凌知寒用手指戳了戳竹笼的盖子，小白便在里面用脑袋顶了顶，像是叫景应放它出来。

景应没好气地用手捂住盖子，对凌知寒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凌知寒知难而退，又回到陆酿身边，一双暗红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双浅金眼眸，似乎对这双眼瞳的主人饶有兴趣。

“那敢问这位又是谁家小公子？在这个岁数，能熟练驾驭风水火术法，又还不是龙族出身，可是相当难得。”

陆酿抿了抿唇道：“若真到了熟练驾驭的程度，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出丑了。”

末了才答：“我姓陆，单名一个酿字，是月河镇酒造家的独子。”

凌知寒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月河镇酒造，陆家……”

“莫非是酿焦清酒的那对青蛇？这么说来，陆小公子是蛇族出身了？”

“凌城主也知道焦清酒？”陆酿抬头，正对上那暗红瞳孔之中那道绿光一闪而过。

“我可是陆家酒坊的老主顾。”凌知寒又从怀里掏出那把不合时宜的折扇，一手捏着扇柄，一手抵住扇骨，本该娇俏的动作，愣是被他作出了霸气。

景应在一旁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谈话，感到一丝无趣，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陆酿向左边看了一眼，便看到景应那张百无聊赖、青红相接的脸，于是转头对凌知寒说：“今天的事，多谢城主出手相救，只是同来的友人许还在市街等我，久不见我踪影，该着急了。”

凌知寒一脸诧异：“两位小公子难道并非同行？”

陆酿有些自嘲地对眼前的高大那人微微一笑：“龙蛇有别，景家公子怎会屑于与我同游？”

听到这话，一直别着脸的景应突然转过头看向陆酿。

两对相似的眼睛在空中短兵相接。先认输的是景应。他垂下眼，又将脸别开了。

凌知寒似乎没有感受到空气中的尴尬，笑呵呵说道：“若陆小公子身体已经无恙，我便让雪球送你到市街，也不耽搁你和友人享受这难得的日子。景小公子，我既答应你父母帮着照应你，便好人做到底，将你送回天风城，你看如何。”

景应一听，连忙回绝：“我不回去，我也要留在黄粱市玩。”说着，摸了摸竹笼的盖子。

陆酿看他的动作，忽然明白过来，若是就这么被送回家，怕是没有机会安顿小白。

凌知寒是个不怕事大的，他看景应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用扇骨在左手的手掌敲了敲，突然提议道：“不如这样，就叫陆家小公子带着景小公子去凑个热闹。”

见景应正要张口，凌知寒抢在前头把话接了下去：“陆小公子说你不屑与他同游，我看景小公子并非拘泥于身份的小气之人，正好借此机会，叫陆小公子看看你的器量。”

竟玩起了激将法。

“我会叫车在城门口等着。闭市之前两位公子可顾自玩个尽兴，待到归时，前往城门便可搭车回家，也算是对景家二老有个交代了。”

凌知寒唰地打开折扇，将扇面轻轻掩在自己的鼻梁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景应，看来也是知道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景应示威般地瞪了陆酿一眼，而陆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如此也好，便这么办吧。”

景应是个心思单纯的家伙。

在家里，爹娘说身为龙族要时刻自重、要矜持、要高贵，他便一直将其奉为圭臬；但凌知寒又对他说，身居高位应心怀怜悯，他被成年麒麟的气魄压倒，又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再说了，爹娘自小教他远离蛇类，是说蛇族不仅身份低贱，还总是心怀不轨，怕他不小心便被算计了去，但他看小白，他看陆酿，无论如何也不觉得他们是怀了一颗算计他的心思的。

与陆酿同游，并非是他纡尊降贵，而是为了体现他胸襟宽广、博爱众生。

没错，彰显他的宽宏大量，这也是为了龙族的矜持与体面。

景应自顾自地将父母和凌知寒的两套说辞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终于说服了自己。

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找个机会去安置小白。

景应虽然这么想着，却连半个行动计划都没有。他觉得只要找一片山林，然后将小白放在里面就行了，但事情完全没有朝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陆酿先是带着他找到了罗家炒螺肉的摊位。

过了饭点，摊位的运作已经安稳了下来，罗爸爸看到陆酿走过来，便立刻放走了正在洗碗的罗桥桥，让他好好玩去了。

景应看到一身油烟的大块头欢天喜地地朝自己的方向跑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往陆酿身后退了一步。

陆酿脸色如常，微微带笑，和罗桥桥打了一个招呼。两人的样子算不上亲昵，但景应暗自对比了一下陆酿对自己的态度，忽然觉得自己输了。

这时，罗桥桥也看到了陆酿身后的景应，喜气洋洋的脸顿时僵了一下，这叫景应更加不舒服了。

“景、景同学，怎么会、会、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翠鸟，与他那张粗犷的面孔产生了强烈的对比，让景应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精神冲击。

他绝对不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但此刻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他别过头，不去看小鳄鱼那张充满违和感的脸。

罗桥桥敏锐地感受到景应正散发着“我讨厌你，莫挨老子”的信息，顿时感到委屈与无措，可怜巴巴地看着陆酿。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景同学会和我们一起逛市街。”陆酿在心中叹气。

此时，嘈杂人声之中，一阵细小的、如同远雷般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陆酿与罗桥桥面面相觑，最后同时将视线落到景应身上，并立刻意识到那并非远雷之声。

陆酿之前吃了秀娘塞给他的一堆小食，又吃了罗爸爸做的饭，腹中可是充实得很，然而景应早上从家里跑出来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过，但因为一直心系小白的事，也没注意，知道此时腹中鸣声大作，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那个，景同学要是不嫌弃的话，要不我、我、我让爹爹做一碗盖饭，填填肚子。”让陆酿意外的是，先出声的是罗桥桥。

景应瞥了一眼炒螺肉的摊头，随即把眉头皱成了一朵麻花。陆酿见状，心道不妙。

只见锦衣公子轻启朱唇：“什么脏东西，也敢给我吃？”

罗桥桥眨了眨眼，青蓝色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水花，整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陆酿懒得教育景应，也懒得安慰桥桥，走到炒螺肉的摊位前，从袖中数出几枚钱币，仔细放进钱箱里。

“罗叔叔，一碗盖饭。”

景应一把抓住陆酿的袖子：“你干什么？我可不吃这玩意儿，看着都脏死了。”

罗爸爸从摊子里探出头，正听到景应口吐暴言，却没有气恼，乐呵呵道：“看着脏，其实一点也不脏，这螺已经在清水里养了一日一夜，正是刚好养得干净了，又还没叫螺肉变瘦的时候，干净得很；这碗看着灰扑扑的，那是因为这个样子的最便宜，其实也洗得老干净了。”

说话间，递出一只碗，托着那碗的手虽然粗糙，但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油腻，还发着一股皂粉的香味，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一看便是个认真的人。

景应似乎注意到了那只手，撇了撇嘴：“穷讲究。”

“嘿，就是穷讲究。”罗爸爸又笑了起来。

陆酿朝他点头致意，伸手接过那灰扑扑的陶碗，看了景应一眼：“若不想一直饿着，就先垫垫肚子。没带钱吧？这顿饭我请你。”

“几个铜板，也好意思说请？”景应嘴上这么说着，手却顺从地接过了碗筷，在陆酿逼视般的目光下，夹起一团被汤汁淋透的米饭，赌气似的送进了嘴里。

罗桥桥在陆酿身后紧张兮兮地看着这一切，几乎连气儿也不敢出，生怕这大少爷一个不高兴当街砸了他爹的碗。

爹爹辛苦，他不愿令他蒙羞。

景应什么也没说，只是动筷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种时候，倒真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个货真价值的贵公子，即使是在闹市的路中吃饭，也一样正襟危坐，动作优雅，让不少人忍不住驻足围观，顺便帮炒螺肉盖房又吸引了一波客流。

竹笼在景应怀里摇了摇，小白用脑袋顶开了盖子探出了头，朝着景应的碗吐了吐粉色的信子。

景应转了转身子，用袖子挡住小白，然后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螺肉喂到小白嘴里。

陆酿和罗桥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景应却还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

不一会儿，景应把一只空空荡荡的陶碗塞回陆酿手里，陆酿一言不发地将碗叠到水池中。

罗爸爸依然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这叫景应看得无端上火：“我不过是饿得狠了才凑合吃的！”

一回头，罗桥桥一脸心花怒放，陆酿则双手抱胸，一副看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