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清明

清明前夜，霁月熬鹰似的瞪着双眼，生生将自己熬到三更天，如愿做了第一个对吴涧说“清明节快乐”的人。

翌日，因她白日不能现形，故无法参与插柳等活动，吴涧便特意在腰间替她挂了个女子喜欢戴在鬓边的杨柳球。

《岁时百问》有载：“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拂堤杨柳醉于清晨的薄薄春烟里，朦胧也冥迷。

路上遍布踏青寻春之人，瞧着热闹非凡，只是……

“吴涧，清明节要穿白衣裳么？”走了一会儿后，霁月打量着身旁行经的男男女女，不解地发出此问。

“有些人是要的，”吴涧为她解释：“除去踏青游玩，清明还有一重要习俗——祭祀扫墓。着白衣者大抵都有过世的亲人要祭拜，因你我皆没有，我便不曾讲与你听。”

“这儿的人死后都葬在同一处么？”

“自是葬于哪里的都有，你何来此问？”

“你瞧，他们之中大部分都在往那个方向走。”霁月不辨东西南北，又现不出形来，遂直接扯过吴涧的手，借他的食指指了个方向。

两手相触的一瞬，吴涧身子猛颤了颤，先懵了数秒，而后才勉强辨出方位。

西南。

竟是西南？！

见他神色有些怪，霁月问道：“怎么？有哪里不对么？”

“我有没有同你讲过‘山外山通三界，系州城汇七方’？”不待她答，他即继续道：“这西南角便是那七方之外的第八方。”

“这便说得通了！”霁月头头是道地分析：“西南方向少有车马来往，亦无路人叨扰，入土者也能睡得清静些。”

闻言，吴涧却摇摇头：“除非一心求死，这儿的人通常是不去那边的……”

原来，系州城西南方向本是一片密林，曾经纵因常有猛兽出没而人烟稀少，却也不至与外界隔绝。但不知自何时起，密林之内司南失灵，人一旦进入其中，必不辨东南西北，兜兜转转绕回原地。

“这些年来，便从没人能越过那片林子？”霁月深感讶异。

“关于它，我只读过百年前的记载，截至那时，是没有的。”可这世间事瞬息万变，后来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过……”吴涧细细回忆一番，又道：“确有一醉汉曾深入林中腹地，虽未能自另一头穿出去，却也见了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谈及此行见闻，他神色恍惚，只说在里头瞧见了一道天堑，将整片林子从中间割裂开来，而后他醉意上涌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即又退回了林子外缘。当时大家皆认为他是喝多了，在说浑话，此事便不了了之。”

“那要不我们进去探探？”神秘的东西对霁月这种小姑娘总是很有吸引力。

“霁月，别对那片林子动心思。”说这话时，他神色极为严肃，认真到直呼了她名字：“醉汉之后，再进到那片林子的人都死了。”

“死？”霁月倒抽半口冷气：“不是说……就仅仅是迷路么？”

“撰书者亦不知其间出了什么变故，林子里头似有什么邪物，杀手下得很突然。”

当年因那醉汉之事，许多人如霁月一般，被勾起了好奇心，开始成群结队地进林探秘。

第一批死者是三个十余岁的孩子，入林后一直没什么音信，城中年轻力壮的汉子接连进去找寻，却也都折在了里头。此后城中人再不敢贸然进林，一时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持续了五六天，直到有人在林外发现了一具血肉被吸干的尸体，明显绝非凡人所为，其上还附着张字条‘擅闯者死，好自为之’。

为此，系州城内还人心惶惶过一阵儿，但百十年后风波淡去，仍有自负胆大者进林，可想而知无人生还。再往后，便没不怕死的敢拿着性命去林子里赌了。

“所以，我们不要去蹚这趟浑水，”吴涧以画大饼的方式做最后的叮嘱：“清明一过，明早我们便动身前往东留，那儿有最好吃的点心、最繁华的街道、最热闹的节日……你一定会很喜欢。”

“好！”霁月颇为乖巧地应下。

当夜，吴涧带她去放了纸鸢。

这纸鸢乃他亲手制成，上头绘的图案是月亮，远远瞧着，竟似真的一样。拉线上缀了一串串彩色小灯笼，像是闪烁的明星。

“霁月，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如有一日，我或许会换个名字好好生活？”二人共望风筝飞向天际，一派静谧中，吴涧忽地开口。

“嗯。”霁月忙着在墨黑的夜空中找寻纸鸢拖出的串串光亮，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新名字，我已想好了。”

“是什么？”霁月将注意力移到他身上。

“星河。”

星河捧月，夜夜流光，辉映皎洁。

“真好听！”霁月不解其间深意，仅凭耳缘真诚夸赞道。

“来许愿望吧！”吴涧笑笑：“可以许两个，我的也交给你来许。”

“第一个，愿星河与我皆平安康健，我们岁岁年年长相见。”许愿时，她说的是吴涧准备换的新名字。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吴涧转头看她的脸。

月光与灯光之间，她眼里闪着第三种光，较前两者犹要更亮些。

“第二个嘛……”霁月抿唇思量片刻，双手合十，神色无比虔诚：“希望我能够尽快见到那位以仙力护我魂魄的恩公。”

吴涧扯风筝线的手一顿：“你便这么盼着见他？”

“自然！”霁月一脸理所当然：“你知道的，我最初入这人间，便是为着寻他。难道你不想尽早找到你的仇人么？”

“或许……”我更贪恋如今的生活。

他隐去后半句，伸手剪断风筝线，目送夜风将霁月的两个愿望送去了天涯海角。

……

与此同时，山南，千秋雪。

一名同吴涧身量、容貌分毫无差的男子静立湖畔，正小心探查着湖底气息，这个动作他做了一次又一次，从天将破晓到月上柳梢……

最后，他颓然坐了片刻，掬了捧岸边经年不化的雪，融进随身携的酒葫芦里，起身苦笑喃喃“坑奸坑恶，莫坑俊的，你可得好好的，别让我这绝世风姿后半辈子没了着落啊！”

说完，他周身即刻涌动起一小股仙力。

“走吧，去找找你那九成兄弟们在哪儿……”